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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钝刀子也伤人
像一把生锈的刀，笨拙用力，切不出伤口，流不出血，但细菌和病毒却能侵入，依然能把人伤得痛苦万分。
【1】
于吉妍从没想过会有人呛自己，尤其是王兰惠那样的人，她先是诧异，回过头不敢置信地瞪了她一眼，王兰惠毕竟是不擅长和人吵架的，被狠狠一瞪，顿时有些懵。
于吉妍判断这是一个可以打败的对手，立刻脑瓜子一转，像机关枪一样气势汹汹喷了过去：“你们生孩子当然不需要我们批准，但都要做出这种丢脸的事情了，还很骄傲吗？连孩子的未来都不考虑，就知道呱呱下崽，造孽哦！真是好可怜的你孩子！”
“你是个好母亲吗？你觉得给孩子吃别人的剩菜剩饭光荣吗？你就这么养育你的孩子？我说错了吗？最讨厌你们这种人，人穷还自尊心特别高。自尊心能让你孩子生活好一点吗？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顶嘴？你算个什么东西！”于吉妍非常火大。
“闭嘴！闭嘴！”王兰惠没于吉妍那么能说会道，只是气得快要失去理智，她不管了，大不了丢了这份工作，也不能任由眼前的人这么羞辱。
“对，是我的错！是我不该打包剩菜！是我不上台面，是我丢脸！是我没能当一个好母亲！但你不要一口一个造孽！一口一个我孩子可怜！一口一个人穷就不要生孩子了！你不要乱加评价！”
“笑死人了！你活成这样，你孩子活成这样，还不可怜？你的孩子没一个好母亲，还不可怜？”于吉妍气得脸上的妆都要跳起来了，鲜红的口红恨不得飞起来对着王兰惠吐唾沫星子，“我想我真是太善良了，我竟然没有立刻报警，你现在就给我滚！滚出这个饭店！我这里不需要你这样的人！”
“我不用你赶！我走！我自己走！”王兰惠把身上的围裙一扯，狠狠甩手。
“你这就走？你身上的衣服还是员工服呢，怎么你连这都要偷？”于吉妍刻薄地笑了。
“我才不要你的衣服，这个月工资我也不要了，以前的工资我也还给你，就当我给自己买个教训，也好过我看到你们这些有钱人刻薄的嘴脸。”王兰惠从未感到自己如此解气。
“瞎了眼的东西！”于吉妍气得浑身发抖，“你觉得你现在得意是吗？你觉得你很了不起是吗？你除了自己解气让自己安慰些，你还有什么？我就是要说，你孩子好可怜啊！真是造孽啊遇到你这样的妈！”
王兰慧好不容易撑起来的一点骄傲感，瞬间眼看着又要挫败下去。“你……你……你这个尖酸刻薄、自以为是的老婆娘，你的孩子就幸福吗？”她努力挤出几个字回击。
黄仙凤立刻上来劝架，又给王兰惠使眼色：“兰惠，你在瞎说什么呢？你疯了吧你，还不快给老板娘道歉？”
“你也不是个东西！”于吉妍将火气撒到黄仙凤身上，“你招的什么晦气逼？竟然敢这样嚣张，也不看看这里谁做主！”
“我不想和你吵。”王兰惠火气已经下来，她转身就走。
“臭□□你嚣张给谁看呢！你给我站住！吵不过我就故作大度，你是不是还觉得你有理？”于吉妍还在后面骂骂咧咧，她虽然经常以贵妇名媛自居，但也是穷过，从底层翻身，那时学会的撒泼骂街的本事依然刻在心里，要不是黄仙凤拦着，她都恨不得和王兰惠互相撕扯打起来。
王兰惠换好衣服，周围的员工见她和老板娘闹翻，也都见风使舵，不给她好脸色，说话冷嘲热讽的。
“王兰惠，这事本来就是你不对，你这样可真叫我们蒙羞啊。”
“老板娘这么生气，待会儿一定会撒气撒到我们身上，你倒是走了一了百了，让我们怎么办？”
“你要害就害你自己嘛，连累我们算什么事？”
“我看老板娘也没说错啊，你孩子确实挺可怜的，吃这些剩菜，又不是旧社会。”
……诸如此类。
以王兰惠以前的性子，定然是讪讪笑着给人赔不是，连连说着对不起，但今天她没这个心情，摆着一张让人不顺服的臭脸，谁也不搭话，众人的白眼飞来，她也只当没看见。东西收拾后，她就走了。
回去的路上她给黄仙凤发了信息：“黄大姐，谢谢你这段时间来的照顾，你是一个好人，我一辈子记得你，我回去后，把我银行里的钱拿出来，以前的工资麻烦您帮我还回去。对不起，辜负你一份好意。”
黄仙凤没回，也许在忙吧，王兰惠叹了声气，觉得对不住黄仙凤。
【2】
王兰惠早早回了家，于吉妍的话一次又一次戳她的心窝子，好失败的母亲，好可怜的孩子，她犟嘴也没用，就是这么个现实。
她哭了一会儿，觉得哭解决不了问题，于是开始打扫卫生让自己不再乱想。
扫地，擦桌子，擦窗户，洗衣服，整理楚琪依的东西。
她原以为楚琪依压箱底的是一些再也不会穿但舍不得扔掉的旧衣服，结果拿出来一看，都是崭新又时髦的连衣裙和套装。
是怕被她发现，故意这样藏的吧。
收拾书桌，发现了一些很可爱的文具，以前的楚琪依是舍不得买的，五彩的小动物造型的便签纸，卡通的记事本，五颜六色的水性笔，画着很多小图案的草稿本，小心翼翼放着的日记本。王兰惠拉开抽屉，觉得打开了一个少女情怀的世界，就差有八音盒演奏背景音。
小女孩都喜欢这些吧，王兰惠心想，即便她从来没为女儿买过这些。
是那个男孩买的吗？她一直记得，那天在酒店里，女儿和那个男孩子在一起，在那之前她也见过他，只是现在的男孩子眼中更柔和了，琪依终究还是没和那个男孩子分手吗？
王兰惠很怕琪依被男孩子骗，就像她被林正强骗一样，她觉得自己真是倒霉，这辈子都翻不了身了，琪依这孩子也是倒霉，跟着自己，没过过好日子。她越想越难受，又捂着嘴哭了起来。
她不了解琪依，也觉得不需要去了解，天下大部分家庭都是这样，并不觉得需要花时间精力去了解子女，反正他们会自己长大，反正父母老了子女也会赡养他们。她看着那本上锁的日记本，很想打开去看看女儿写了什么，又怕看到让她生气的内容。
她抖落了一下日记本，几张拍立得的照片掉了出来，毫不例外，就是女儿和男友，女儿笑得很甜很安心，男孩子也很帅很阳光，少了不良少年的模样。
如果遇到的是个好男孩，其实也挺好的吧。王兰惠想，她也设想过女儿将来长大找到自己的幸福，在大学毕业后，找个人结婚生子，度过幸福的一生。眼下太早了些，她皱眉，而且……而且这位未来婆婆一点也不好相处。
于吉妍是恨极了她的，要是知道她儿子的女友是王兰惠的女儿，真不知会说出什么恶毒的话来。
王兰惠自己受辱不要紧，她不想楚琪依也受苦。
所以她和他必须分手。
哪怕作为母亲的她，亲自去当那个坏人。
王兰惠把那些照片撕烂，把那些衣服收拾好想去扔掉，眼瞅着又觉得可惜，往日里哪里给女儿买过那么好的衣服，她恨自己不争气，恨自己穷，恨自己命苦，恨得靠着墙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3】
楚琪依回来的时候，发现门口有个垃圾袋，隐约可见里面的碎布条，她见母亲冷着一张脸，仔细瞧了瞧垃圾袋里，竟然是照片的碎片。
她顿时明白了什么，哆嗦着手去打开垃圾袋，果然见到了被剪碎的裙子们和照片。
“妈！”楚琪依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她看着手上的碎布又看一眼脸色不好的妈妈，“妈！你这是干什么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怎么可以！”楚琪依颤抖着，声音都嘶哑了。
“我这是为你好。”王兰惠也有几分难过，但还是冷着脸，一副家长权威不可侵犯的样子，“我知道你在外面处对象了，小小年纪不学好，你忘了现在是高三吗？你还要不要脸？收人家这么多东西！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人家给你点好处你就往上扑，你掂量下自己几斤几两好吗？”
王兰惠很奇怪，她在外面见不得别人说自家女儿不好，受不了别人可怜她，但回到家，她对楚琪依的辱骂最恶毒也最毫不留情。
“我知道我是高三，我成绩没有下降，我有把握考好，”楚琪依简直崩溃，巨大的悲伤盖了过来，她哭着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你总要让我觉得自己不配？我那么差吗？我就不配别人对我好吗？为什么你总要让我觉得自己一辈子只能缩头缩脑？”
“我真的很努力了，我很努力接受有人喜欢我，我很努力相信自己是值得被喜欢的，我想过得好一点，我好不容易啊，我好不容易觉得自己可以这样活，为什么，为什么你总要把我打回地狱！”楚琪依跪在地上，怀中抱着那堆垃圾，大颗大颗眼泪滚落下来。
“就因为我穷，我不配谈恋爱，因为我没钱，有人喜欢我也是玩弄，为什么你要这么说啊！”她搂紧了那些碎片，心在滴血。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王兰惠在心里说，她心急如焚，她的眼泪也夺眶而出，可她就是说不出口，安慰的话就在嘴里，死都出不来。
她从来都不善于解释，像一把生锈的刀，笨拙用力，切不出伤口，流不出血，但细菌和病毒却能侵入，依然能把人伤得痛苦万分。
“反正我不同意！你们必须分手！”王兰惠急得五官扭在一起，结结巴巴许久，扔下一句，“我是你妈！”
你是我妈又如何呢？楚琪依望着仓皇逃去的母亲，你是我妈也没能活成一个榜样，又有什么资格以“你是我妈”为由，告诉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我有自己的想法，我有自己的人生，我不甘心一辈子受穷，我不甘心被人看不起，我不甘心！
凭什么就连有人喜欢我，也要被认为我一定会被玩弄？
楚琪依攥紧拳头，咬牙切齿地发誓，我是打不败的，我是打不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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