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括和许历都看出了赵澹的脸色有些不寻常。

许历从两人进门就注意到了这个小娃娃,只是他以为今天是赵括来拜访他的,赵澹一直安安静静地待在一旁,赵括称他为小友,却没有着重介绍他,许历便也没有多询问。

赵括问赵澹:“怎么了?”

赵澹想说,赵国这次议和是绝没有成功的可能了,不仅如此,秦国还要使赵国的信誉在各国那里大打折扣,令赵国彻底孤立无援。

为什么秦国要摆出愿意退让的姿态?

为什么秦人要故技重施,派刺客来刺杀赵括?

为什么赵王会派人去秦国议和的同时,又派说客到各国求援?

问题已经有了答案。

这都是秦人的计策。

郑朱使秦,是秦人的计策中最重要的一环。诱敌深入,把猎物引到自己的地盘上宰杀,到时外界的消息都是从秦人的口中传出去的,谈判的真实情况将永远不为人知。

但是,这一切赵澹并不能轻易告诉赵人。

因为事态的发展已经到了无法挽救的地步。

赵人已经不愿意再打仗了,更没有条件再支撑他们将战争进行下去,而秦人却是士气高涨,想方设法要将战争继续下去。

仅仅是心态上,赵人就输了。

更不必提在两国不同的政令下,强大的秦国会越来越强大,而在这次战争中元气大伤的赵国则快速走向衰弱。

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哪个国家可以挡住秦国成就野心的脚步。

赵澹话到嘴边,抱着咬了一口的桃,眼神无辜地看看身边的两个大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啊,桃太硬了,我咬不动。”

赵括:“……”

许历:“……”

赵澹放下桃,适时地转移话题,用天真的语气问:“许伯伯,我听闻上君是位惜才的君子,常常能够礼遇人才,因此赵国是将军最多的强国,您也是位无所不知的将军,您能和我说说吗?”

许历见赵澹嘴那么甜,自然乐意为他介绍。

他捋着胡须开始娓娓道来:“上君确实是惜才的君主啊,他是个为了招揽人才,能够将城池贡献出去的人。乐毅,田单,平原君,廉颇,庞煖都是战功在天下有名的将军……”

————

越深入秦国的腹地,郑朱就越觉得这里的秦人对他的态度和在屯留时截然不同,这里的人们漠视他,除此之外,更多的是抱着一种怨恨的情绪敌视他。

郑朱觉得自己的脖颈发凉。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议和不是一件有利于两国的大好事吗?

郑朱心生疑惑。

接着,他猛然发现,秦人已经完成了秋收,在为来年的耕种做准备了。

秦国一直以来,在其余六国眼中都是个奇葩的国家,秦人也很奇特。

郑朱总是觉得所有的秦人都长得一样,男人长着同一张四四方方的坚毅刚硬的面孔,土黄的脸,头上扎着一样的布巾,拿着统一制作的农具,连犁地的动作都是一致的。

女人们很健壮,负责一片区域里所有服徭男人的饭食。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为六国所不理解的国家,它的法律却是所有国家里最齐全最完整的,细致到吃喝拉撒,婚丧嫁娶,说话散步。

在秦国,任何人无“验”不可入城,无“传”不可住店,这在其他国家是不曾有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秦国能在其他国家安插细作,而在秦国这样的事却是不能实现的。

秦的一切法律都在为战争服务,这样一个铁桶一般的国家,在战时的执行力出奇的高,在百万青壮都奔赴前线的时候,国家的大后方依旧□□无比。

郑朱忽然生出一种寒芒扎在脊背上的感觉,这样的国家,赵国是无法战胜的!不,任何一个国家都不是他的对手!

不远处的关卡出现了一队侍卫。

范雎等不及郑朱越过函谷关,他是个急性子,慢腾腾的节奏能够把他逼疯,因此他在郑朱来到秦的前几天就从咸阳出发,不远千里前来迎接郑朱。

郑朱远远地就看到一名面容沧桑的中年人被几个护卫拱卫着。

中年人眼神希冀地看着从车上下来的郑朱,问道:“是否是尊贵的赵国使者?”

郑朱点了点头,“我是赵国的上卿郑朱,您是……”

“鄙人范雎,字叔,在此处恭候您多时了。”

郑朱一听范雎的名字,不禁惊讶。

“原来是国相大人,请受朱一拜。”郑朱连忙俯身长拜。

秦国竟然让国相前来迎接自己,可见秦王的诚意,郑朱心中大定,看来议和的事已经十拿九稳了,先前在路上看到的种种应该是他多虑了。

范雎连忙拉住他,“这是不值一提的事,您先随我来,请务必赏脸让我为您接风洗尘。”

范雎将他引进提前收拾好的院落,美妾已经准备好饭食侍立在侧了,范雎牵着郑朱坐下,一群舞姬便开始随着乐律翩翩起舞。

被好酒好菜美美地伺候了一顿,郑朱只觉一路上受尽艰辛坎坷所累计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不过郑朱虽然享受范雎的款待,却也时刻谨记着这次来到秦国的头等大事。

秋风一吹,郑朱觉得酒醒后,便向范雎提起了和谈的事谊。

“国相大人一定已经知道,朱这次受托来到贵国所求何事了。我虽然是一个庸人,却在见到无辜的人死在无情的刀刃下时,也会怜悯地流下泪水。我想,其实无论是赵国的子民,还是秦国的子民,大家都是父母所生,五谷所养,处在危险之下都会害怕地颤抖,既然如此,大家为什么还要这样无休止地争斗下去呢?我们不该做无情无义的人啊。所以,这次我主动向我家上君请求,来到秦国议和。”

郑朱每个字每句话都是一张感情牌,却是只字不提“上党郡”。

范雎神色平淡,耐心听完了郑朱的说辞,又等了一会儿,直到郑朱都听到自己打鼓一般剧烈的心跳时,范雎的脸上忽然挂起了温和的笑容。

范雎的长相沧桑中透着一股老实,笑起来莫名使人觉得真诚。

他边笑边重重点头,道:“您说得很对。”

郑朱更加高兴,看来范雎并不像传闻中那样暴躁刻薄,反而很好说话。

范雎又说:“赵国的祖先季胜与秦国的祖先恶来,本就是一对亲兄弟,赵国和秦国同宗同姓,自然也应该像手足一样相处,手足相残是一件令人悲伤的事,这样的战争也是我所不愿意看到的。”

郑朱连连点头,示意说的很对,连忙问:“……那,秦王的意思也是……”

可他话没说完,范雎的表情忽然沉重起来,“可惜,停止战争只是我一个人的想法,而不是秦王的意愿。您或许还不知道,早在半个月前,我就多次向秦王提议议和,但是秦王却不肯采纳,而我也因为多次惹怒秦王的缘故,被秦王所不喜,他说如果我再提出议和,就要罢免我的相位,我如今已经不被秦王信任了。”

郑朱震惊了,他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有些疑惑,“那么您为何会来见我?”

范雎道:“大人,你还不明白吗?我来迎接您,全是因为我和您的心是一样的啊。我也希望秦赵两国的子民不再受战乱之苦,这次您能来,我万分高兴,虽然我的力量微薄,但是我愿意帮助您和赵国促成和谈。我虽然是个愚昧的人,却也希望能为两国和平贡献一点力量的!”范雎拉着郑朱的手,说着说着,不禁落下泪来。

郑朱十分动容,同时他也知道这次的和谈又变得艰难起来了,好在范雎是愿意帮他的。

之后,范雎询问郑朱赵国和谈的条件,由于秦王现在是不愿意见他的,于是范雎表示会想办法把这些话都转达给秦王。

两人一直商议到深夜,范雎为郑朱留下了一名美妾才离开。

第二日,郑朱醒来,还想找范雎继续说一些细节。

不想被告知,范雎受秦王急召,已经回咸阳去了。

郑朱想套车一同去咸阳,却被以“恐遭刺杀,保护人身安全”为理由留了下来。

院子外有侍卫驻守,郑朱无可奈何,隐隐觉察出了不对劲。

又两日,郑朱终于按耐不住了,拔剑就要和家仆一起杀出去。

正此时,范雎身边的一个仆从抱着一只包袱,一身狼狈地冲了进来。

“发生了什么事?!”

“大人,快逃!”仆从惊慌失措,“秦王得知您已经到了秦国,正来杀您!”

他将包袱塞到郑朱的怀里,推着郑朱往外走。

郑朱兜着一包袱的金银,心脏狂跳,“快告诉我何事?!”

仆从道:“国相大人想尽办法为您说话,不料秦王却一心要战争,得知您在此处,更是派了刺客要来杀您,才好有继续与赵国大战的理由,我家主君也因此受到牵连,不能来见您了,你快离开罢!”

郑朱内心苦涩,又惊又怕,更有一种无力感从脚底升起。

这时,只听那仆从又说:“我家主君还有一件事命令我一定要告知您,他说秦国虽然野蛮好战,却也不是没有害怕的对手,现在的主帅廉颇,秦国是不放在眼里的,唯有那位马服君之子赵括,才是唯一能打败秦国的人!我家主君不能为您达成和谈一事,内心羞愧万分,唯有拿这条消息补偿您,希望您仔细斟酌!”

“马服君之子赵括……赵括……”郑朱口中念着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他听过。

有段时间,在邯郸城确实有传闻他的才能出众,远在廉颇之上,只是后来又有人说这是假的,便逐渐没有人提起了。

难道真的是这个赵括?

秦王要杀他,与秦国的议和已经是不可能了,一切希望都在这个赵括的身上了。

而他郑朱,早在来之前就在赵王面前立下誓言,如果不能议和成功,绝不会活着回到赵国。

郑朱闭了闭眼,忽然抛下了金银,站在原地。

“我不走了。”

郑朱的仆从连忙劝阻他,却还没开口就被郑朱制止了。

郑朱道:“我是赵国的罪人,没有脸面再回到赵国,你代我回去罢,一定要告诉上君,唯有马服君之子赵括能够打败秦国!记住!”

郑朱死了,自刎于秦国。

他的仆人逃了出去。

不多时,范雎回到了这里。

他被秦王身边的侍卫簇拥着,看到郑朱倒在血泊中的尸体时,轻轻叹了一口气。

侍卫察言观色道:“要不要把尸体运到赵国?”

范雎:“不必了,他就是因为无颜再回赵国才死在秦国,就在这里找个地方将他厚葬罢。”

“唯。”

————

魏国王宫。

魏王圉正在看有关秦国的密报。

刚看完,他愤怒地将帛书团成一团,“好啊,好一个赵国!和秦国就是蛇与老鼠一样的毒物,居然暗中勾结企图谋害我们!”

帛书上说,赵国的使者到秦国,还没有到咸阳,国相范雎就不远千里亲自迎接,并为他接风洗尘,赠予歌姬美妾,两人秉烛夜谈,关系密切,郑朱这厮竟然一待就是三日,范雎还特地派了保护王宫的侍卫来保护他。

这样的亲密,竟然还好意思装作诚心,要求魏国派兵增援攻打秦国?

恐怕他们真正的意图,是想趁魏国出兵,国都空虚失守,好趁机谋取魏国罢!

要不是提前布置了密探,险些着了这群狼狈的道!

魏王气得捶案。

这时,一位身姿高挑、手执短剑的绝色美女从外面走了进来。

细看之下,才发现此人不是美女,而是个男子,但他却像女子一样婉转媚人,面如傅粉,唇如点朱,要比魏国最上等的美女还要动人。

魏王一看见他,一扫之前的愤怒,整了整衣冠,笑容温柔地冲他招招手,“龙阳君来了,快,到寡人身边来。”

龙阳君收起短剑,坐到魏王身边。

“大王,我听闻赵国的使者到了,为什么不令他进来?”

魏王冷哼一声,把帛书递给龙阳君,道:“这样的小人,不值得寡人接见他!”

此时,在宫门外等候了多时的李禹迟迟不被召见,结果突然被告知魏王不想见他,让他以后也不要来了。

李禹心中疑惑万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而同样的场景,陆续也在楚国王宫、燕国王宫和齐国王宫上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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