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了, 在今年之前,陈延一直在川安县, 他每每读到一些诗文中的‘江南烟雨如梦’、‘烟雨霏霏江南’都觉得意境极美。

而今年, 他行至江南府,宿在此间,才知道霏霏江南、渺渺烟雨带来的除了美, 还有霉。

江南连日雨,大霉。

……

油纸伞成了书院人手里必不可少的东西,雨下得大, 陈延除了厌烦发霉,还在忧心家里的生意。

这么大的雨路上都无甚行人, 爹娘应该没有去摆摊吧?路面湿滑,容易摔跤啊。

好在三月六日很快到了, 这天下午放学, 有些蔫蔫的叶问约着陈延去小食肆用晚食,“去喝点粥吧。”他有点不舒服了。

靠, 这种……诡异的不适。

“叶兄我今日也要下山。”陈延告罪, “怕是不能陪你了。”

“?”叶问闻言稍稍惊讶, “陈延你下山有什么事?”

“家中有人送东西来。”他笑得很温柔。

叶问微颔首,“那你二人去吧。”

于是,细密的雨幕之中,三把撑开的油纸伞二分而去。

虽然岳山书院财大气粗,上山和下山的路上都铺了石板, 但雨天溅起泥水,路不可避免会湿哒哒的。

而院服又是长衫, 人在下山, 一手撑伞一手提衣, 还是不可避免会蹭上一点脏兮兮的泥巴。

富贵堆里长大,颇有些讲究的程瑞可讨厌这东西了,“再下雨,我就让家里人不用送饭过来了。”

“懒得下去领,真是,学院那道外门开开,让人进来不行吗!”

陈延想,那肯定是不行的,如果人人的书童家丁都能进来,岳山书院不就成菜市场了?

尽管两人已经很小心了,但人到山下,衣摆和鞋子还是脏了,程瑞取了家丁的食盒,然后坐在马车上用餐,他问陈延要不要一起上来,“来避个雨吧?”

但那马车也不算太宽敞,车上还有一些家丁,陈延若要上去肯定得有人下来,“程瑞兄不用了!我就在这儿等一会,省得我家里人待会儿看不到我。”

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远处才缓缓出现了一个穿着蓑衣……不对,怎么有两个人?

牛车渐进,陈延发现除了爹,秀秀竟也来了。

他皱眉,立刻撑着伞跑过去,“秀秀,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过来了!”

陈秀秀戴着斗笠,笑着说:“出来见见世面啦,穿着蓑衣,这雨也不算大哦。”

“康弟别生气了,看看娘给你带过来的东西!下雨不能打开盖子看啦,有一罐之前的辣椒肉酱,做了一些肉干,不过这些天一直下雨,也不太干,这个你得快点吃掉。”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陈延连连点头,随后他又问起家中,“爹娘还出去摆摊吗?”

“嘁,那边街上都积水啦,哪里会有人路过哦,最近没摆摊,待在家里呢。”

“这样的天气待着也好,你回去跟爹娘说要注意保暖,别病了知道吗?”后世很多流感都是在雨季起来的。

前世医疗发达,得了输液吃药还能扛过去,现在这个时代一旦流感高热,很可能就直接一命呜呼了。

“知道啦!你担心得就是多。”她露在兜里下那半张脸总能做出许多表情,“雨太大了,我和爹就不多待,要回去啦。”

“嗯,你们路上小心。”陈延说着,又道:“这个月没有停雨就不用来了。”

“那可不行哦,娘说了,三月十六下午再来,下雨也来,除非大暴雨,你就不用下山。”

陈秀秀和陈多富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正当牛车逐渐驶离的时候,牛车上的蓑衣少女突然抬手,“康弟!下次见啦!你们书院的衣服还蛮好

看的!”

陈延:……

他失笑。

李银花惯是细心体贴的人,知道儿子下山来拿东西,肯定来不及吃晚食,就在送来的东西里夹了个饭团,这东西攥得紧紧的,保温好。

就算是冷了,油纸包着,隔着热水用碗蒸一下,也能温温热,好下口。

就是陈延这会儿两手都是东西,又下着雨不方便吃,他决定带回宿院吃。

恰好此时程瑞也用完了晚食,二人便又同行上山。

热心肠的程瑞自然不会看着陈延一人拿两罐,“你这样伞都不好拿,不如我帮你拿一罐?”

“那就多谢你了!”

“这么小的事也值当说谢谢。”程瑞摇头,“你家里人是来给你送什么了?”

反正在宿院里也要吃的,陈延并不隐瞒,“是肉干和辣酱。”

程瑞表示对此行为很能理解,“小食肆里的菜的确是淡了些,家里能加加餐也好,对了,我刚刚跟家丁说下雨都不用来了,明天说不定就要到小食肆里用餐了。”他边说眼睛边盯着手里的小罐子,“到时候蹭你一点辣椒酱如何?”

作为程家推出来的一张社交牌,在程瑞深谙与人相交的技巧。

有时候,想要和特定的人拉关系,比起‘施恩’,更好的方法是‘求人’。

你看呐,当你主动的想要帮助一些克己复礼的君子的时候,他们往往会拒绝,然而你对他们提出一些‘小要求’的时候,只要他们不讨厌你,大都会立刻答应。

而后,你在携恩硬要相报,不就来往起来了吗?

程瑞嘴角含笑。

“同窗之间说什么蹭不蹭的,只不过我家中的辣椒酱并不算辣,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江南本就不嗜辣,只是求个味道而已,反正总比小食肆那边的东西好吃。”

那倒是。

“对了,那牛车后头坐着的姑娘是谁啊?”他语带调侃。

时下男女风气还算开明,程瑞问上这么一句倒也不算出格,但是——

“想什么呢?”陈延有些无语,“那是我姐姐。”

“哦,你姐姐……”等等,程瑞脑子里恍惚之间闪过了那女子的样子,身量小小的,看着不过十四左右,怎么会是陈延的姐姐?

“我姐姐怎么了吗?”陈延有点不明白了,“程瑞兄怎么如此震惊?”

“不是,我在想一件事情。”

“?”

程瑞看着陈延,在人均一米七的南方,他高约一米七五,细看脸庞,很清俊出尘,五官虽有一些嫩,但因为平时陈延都很能稳,基本就掩盖了这丝丝嫩。所以,大概是同窗家里条件一般,女子吃得少,吃得差些所以长得显小?

“在想什么?”陈延:“怎么还不说话?”

“我是发现我们在宿院住了这么久,都忘记问你今年多大了。”

多大?虽然陈延还没有过自己十二周岁的生日,但他老黄瓜刷绿漆,所以总喜欢把自己的年龄往最大年限说,“我十三啊,怎么了?”

“……”

这话音落,程瑞只感觉自己眼前这个人高马大的同窗脸突然变圆人突然变矮,以及自己的膝盖突然有点疼了。

他之前一直以为陈延已经十七八岁了,毕竟他看着那么高,文采出众,又是个秀才,没想到他居然才十三岁!想到没有互通年龄之前,他、叶问对陈延偶尔使用敬称陈延兄他就有点脸热。

不过除了脸热,也有震惊!十三岁的秀才!十三岁的岳山书院!而且是在黄甲班,在班上他也名列前茅!

纯纯的少年天才出现了!

陈延看程瑞一下子神游天外,不由得说道:“你可要好好抱住罐子,这东西

不牢,摔一下就烂了。”

一脚深一脚浅,天已经暗了之后,陈延和程瑞才回到了宿院了。

好在雨天湿冷,宿院这边供应开水的时间比较长,量也比较多,两个人擦洗完之后,程瑞留在了宿院里,陈延则换上了一身自己的衣裳,拿着自己的院服去浆洗房把衣摆洗了一下。

没办法,他就订了两套院服,这种天气衣服是晒不干的,全洗他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只能穿一件院服,没得换了。

抱着盆往回走,听着屋檐上清脆的雨声,陈延叹了口气,这倒天的样儿,什么时候能停啊。

回到宿院之后,陈延把衣裳挂起来,敏锐地发现这里的气氛和自己出去的时候好像有点不一样啊。

烛火之下,叶问和程瑞一起盯着他。

陈延:……

“你们这都怎么了?”陈延无奈,“都看着我干什么?”

“你居然才十三岁?”叶问没想到连自己都看走眼了。

“十三岁怎么了吗?”

“……”所以是真的?叶问心里我靠了一声,“你好小啊。”

“已经十三岁了,不小了。”

尽管陈延一再认为自己年龄挺大,这个岁数放到川安县,过两年都能娶媳妇了。

但程瑞和叶问显然不这么认为,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今天之前陈延还是可信可交人品过得去的同窗,这一刻之后——

他人仿佛突然缩小,在叶问和程瑞的眼里变成了一个弟弟。

一个听话懂事又善解人意的弟弟(当然这句话陈延是不同意的)。

三人吵吵嚷嚷了一番,陈延也随口问了一下程瑞和叶问的年纪,程瑞今年十九,他几乎是踩着岳山书院的年龄限制进来的。

而叶问今年周岁十六,毛岁十七。

“看来今后我是大哥,叶问是二哥,陈延只能当三弟了。”

“在书院里排大小怎们能光轮年龄!”陈延提议:“应当按照班上的排位来,叶兄是第一,应该为大哥,我在程瑞前面,可以当二哥,三弟应该程瑞你来做才行。”

这本是一句笑言,但没想到叶问也接了一句,“我觉得此等分法才对,能者前居,三弟,你说对不对?”

“嚯。”程瑞耍帅,手上的折扇一展,“大哥二哥都说行,三弟觉着也不错。”

程瑞竟就这样认下了。

这一副耍宝的样子让叶问和陈延笑得前仰后合,但乐极生悲,叶问笑着笑着,突然感觉自己的肚子很痛。

他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笑得太用力引发的,然不笑了之后,这种疼痛也没停止,反而更加剧烈了。

以及,肚子咕叽咕叽在叫。

叶问大惊失色!

陈延和程瑞连忙问他,“大哥这是怎么了?”

叶问:!

不会吧不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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