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不置可否,低了脑袋不作声。

云柏文道:“你要清楚我们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打落了牙齿还要往自个肚里吞,最后还不是让外人笑话我们。”

又道,“该有的公道,父亲会为你讨回的,你母亲也是疏忽了,我也已经罚了她了。”

千千点了点头,默不作声。

云柏文叹了一口气,他这女儿什么都好,只是太沉默,过于无趣,恐怕也只能得人一时喜爱。

云柏文又问:“你老实和我说,在东孚寺你是不是瞧见圣人了?”

千千抬头,掩饰微微的惊讶,在云柏文的严厉目光下,点了点头。

云柏文沉吟片刻道:“看来圣人颇为喜欢你,否则也不会绕着弯要为你讨回公道,我也正有此意,选秀在即,正好送你入宫专心侍奉圣人,不负为父平日对你的教导。”

千千头摇得似拨浪鼓,哀求:“父亲,女儿害怕,女儿不想入宫,求您允许,女儿只想嫁普通人!”

“荒唐!你也瞧见了,圣人俊美无俦,你只要小心侍奉总不会亏待你,如果能生得一儿半女,后半生自有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父亲,求您了,女儿愚笨懒散,只怕日后惹怒圣人,女儿不求荣华富贵,只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本朝政策清明,并不强求适龄少女入宫,而是秉着自愿的原则,官女子和良家子递上名册后,由宫里筛选德言容功优秀的女子以侍圣驾。

“放肆,这是你该说的话吗?你的礼仪都学到哪里去了?还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是妒妇的行为,我看你《女则》要从头学过!休再胡说,此事就这么定了!”

千千拼命磕头,求道:“父亲你可怜可怜女儿吧,女儿真的不想去,女儿愚钝恐怕难以在宫中生存,也不想要待在金鸟笼中,女儿只想日后能常回家,在您膝下尽孝。”

云柏文呵斥:“来人啊,快把三小姐拖起来,千儿你如今不懂那荣华富贵的好处,日后定会感激为父的!”

今个他都要短命几岁,想不到妻子有他不知的一面,看着乖巧的女儿也这般刁蛮任性。

下人放了行,冬实冲了进来,见千千在磕头,赶忙用手垫着不让她磕疼了。

冬实一边拉住千千,一边自个不住地用力磕头,直磕得咚咚响,哀声求道:

“老爷您就可怜可怜小姐吧,小姐一辈子的愿望唯有逍遥自在,不再拘在后院里头,小姐不愿意去,求老爷成全!”

云柏文指着冬实骂道:“放肆,有你插嘴的份吗?我说你家小姐怎的这般不知事,想必都是你这贱奴挑唆的,来人啊,给我拖下去打三十板,再发卖出去!“

千千大惊,冬实姑娘家打三十板那半条命也会没了,她说什么也不舍得,跪着走到云柏文身前,道:

“父亲,女儿知错了,女儿去就是了,丫头我回去会好好管教的。”

”你日后要进宫,这丫头粗鲁不堪,我会为你选上两名规矩好的婢女,你不舍得卖,就让她去灶上做活。”

他也不欲和千千闹僵,毕竟女儿日后是要入宫的。

“不不不,女儿只要这一个,谁都不要,女儿和她深厚,离不得她。”

“罢了,你既要留,两人便好好学学规矩。”云柏文见这丫头虽愚钝但还算衷心,又见两人神色戚戚,此时他强行拆散她们,恐怕日后会怨恨他。

主仆二人回到屋里。

彼此给对方上药,两人眼里都有些泪花,千千忍不住笑道:

“怎么有你这么傻的,那样用力往地上撞。”

千千鬼精得很,看着用了劲,其实不过用了一成的力,冬实却实打实在那磕。

冬实想哭却忍着了,只有她知道自家小姐默默忍耐十几年,只为着那些心愿,如今却要化为泡影,心中难过,道:

“小姐不也是,你花朵似的人怎的就舍得磕那么多下呢?”

边说边热了炉子,端了盆温水给千千净了面。

她们住一个屋,千千的是一张旧的乌木螺钿床,冬实的小塌则在西北角。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冬实问:

“小姐,我们如今该怎么办呢?”

“走一步算一步,不是还要挑选吗?不一定选的上,到时我表现差些就成了。”

千千脑袋里浮现出圣人的模样,不由打了个寒战,夜里睡不着,悄悄和冬实说了在东孚寺的遭遇。

如何见着圣人的,又如何不小心看见了长公主,至于长公主在做的事,她想来想去也不好启齿,只说长公主正在做‘不太好的事’。

冬实却非要问:“是什么不太的事?公主和和尚能做什么不太好的事?”

千千沉默了,讪讪道:“本来那是只有夫妻才能做的事,他们就不能,那样很不好。”

“只有夫妻能做的事是何事?”

“……你以后也许就会知道了,我也说不清楚。”

可怜两个女孩上无长辈引导,下无世面可瞧,一个浑然懵懂,一个羞耻难言。

“小姐说不清楚,就做出来啊,你扮演和尚,我扮演长公主,做做不就清楚了。”

千千转过脸看着冬实,停顿了一会,道:

“冬实,有没有人说过你很特别?”

“有啊,就是小姐啊。”

千千转过身不再理她,轻声道:“我乏了,总之你记得千万小心这世上的男子。”还是女孩儿可爱得多,清爽温柔。

冬实听她没头没脑一句话,记在了心中,也闭着眼睛睡下了,不提。

翌日清晨下了一场大雨,把院里的花草嫩芽涤得清新,雨后的空气很是沁心透骨,微风一吹,只觉神骨俱清,本来这种天气最适合眠卧,雨下得越大睡得反而越甜。

但千千却烙了两个黑眼圈,她夜里做了一晚上恶魔,梦见圣人在追她,要和她好好耍到耍到,她拼命跑啊跑啊,在林子里被竹片划了满身细伤,咬牙拼命跑,圣人在后面不怀好意地追,跑着跑着,圣人竟变成了一只青面獠牙的恶狼,眼看前面就是悬崖了,千千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跳。

在剧烈可怕的下坠中,她不停尖叫。

然后,她醒了。

真是好恶啊,她早膳都吃不下,恹恹的,请了安回来,非得再烧汤洗了个澡,又小睡了一回,但东西是真的吃不下,反胃。

雨停后,就在榻上做起了针指,千千点了点自个的银钱,只有十几两少得可怜,她听说过大姐姐是有很多庄子、铺子、箱笼做陪嫁,手里富足得很。

而千千也只有一些月例,连胭脂水粉她都没买过,平时的钱都用来祭奠五脏六腑,打赏下人了。她自认为有赚钱的本事,没存上很多银子,亦能披风破浪,养活自己。

如今她却想存些钱盘缠,虽极渺茫,但她还是想试一试,她会做针指绣品,亦会做各色花样点心,还会画画,这是梦里继承的手艺。

加上前段时间做的白绢帕子,和手里的这条就有五条了,她的女红匀密不露针脚,花样做的又隽永秀雅,家里的女眷们都很喜欢,还未曾拿出去卖。

今日那卖货郎会到府后叫卖,丫鬟、婆子、小厮会向他们买一些新鲜玩意。

他们这条街都是官户人家,手里又有钱,生意也十分好做,有时都能碰见好几位卖货郎,不过听冬实说,她们最喜欢的还是一位叫作小七的卖货郎,那小七人本分,从不缺斤少两,是个很实在又玲珑的人。

千千卷好了五方帕子,交给了冬实让她转卖给小七,听冬实说,小七手里尚可的帕子都要卖一百文。她就定了两百文的价钱,她的帕子用的还是白丝绢,还是用的双面绣,五条帕子能卖一两银子。

“我去买些瓜子吃。”冬实把手帕放在袖兜里藏好,抓了十文钱去买瓜子,府里也有丫鬟婆子卖东西给小七的,只是没有小姐卖物件的。

千千点点头,让她去了。又开始琢磨要不要画些画儿卖,只要画儿好也是很值钱的,能赚个几两银子,就能买好些肥鹅烧鸡,甜浆果酒……听说那大师,一副画动则几千几万两呢,不过大多数都要死了后,才能有这个价,活着的有几两就不错了。

不如先画好几幅,藏在箱笼里,日后有机会就去卖些银两。还有她能做点心,以后再开个茶铺。还得锻炼身体,柔弱女子抛投露面,风餐露宿还是会有风险。像她这样跑起步就气喘可不行。

还不如变成一个鹤发鸡皮的小老太太呢,随意摆个炉子就能卖饼,也不会有奇怪的气虚公子来惹事,可能还自由得多。

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既然父亲要她入宫,她就趁机要求父亲找向氏把冬实的卖身契要回来。

她也是今个才听说向氏竟然被夺了管家权,如今是萧姨娘暂管家,这段时间家里必有暗涌,她得小心行事。

最初她每日卯时就要站在向氏院外等向氏召见,给向氏请安。后来曾老夫人从蜀中来之后,家里的女眷们都得去和曾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身子不好,也没免了小辈们的请安。早晨千千便在老夫人院外站了好些时候才让进去了,进去后瞧见老夫人身子乏倦,却还在生闷气,骂向柏文让姨娘掌家,不成体统。

想到这里忽然听见了脚步声和笑声,她院里的角门未锁,抬头一看就瞧见云素馨带着秋烟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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