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鹡鸰”走了半个时辰后,赵元长才动身离开。这时候已经到了饭点,小酒楼也开始人多起来了。就在赵元长准备下楼梯的时候,楼下忽然传来吵杂声。赵元长并没有迅速赶到一楼看个究竟,而是楼梯拐弯处暗中观察。第一个冲到前面去的,从来都不是赵元长的习惯。

只见一个六尺高的大汉大惊,拍案而起,指着老板娘破口大骂:“臭婆娘,你居然在饭菜里下毒?”而他不远处的地上,躺着自己的同伴,四肢抽搐,口吐白沫。

那个面容娟好的小楼老板娘顿时吓得花容失色,目定口呆,不知所措,一边跪下一边战战兢兢地解释说道:“客官,我没有啊!”真是难为了这位娇娘子了。

大汉怒不可遏,一下子就把饭桌掀起,继续大声指骂饭菜有毒,草菅人命。接着,后面也有客人跟着起哄,咄咄逼人,要求报官封店赔偿,丝毫没有顾及对方只是一女流之辈。突发事故,加上舆论四起,老板娘百口难辨,只能瘫坐在地哭诉冤枉。

赵元长看到老板娘被欺凌,本想下楼制止,却突然发现一个个子不高,身穿深蓝色圆领窄袖衣的年轻人,背影有点熟悉。他非但没有跟着起哄,还走过去看了看倒下的客人,随后又看了看他和大汉桌子上的饭菜,然后走到了人群跟前,大声一喊:“别吵了!别吵了!”众人闻之,连忙看去年轻人。虽然这个年轻人一直背向自己,赵元长没看清他的模样,但他已经知道是谁了。

“赶紧把你朋友送往通风阴凉处,脱其衣物,用冷水沾湿棉布擦拭起身,再慢慢给他喝点凉水吧”,年轻人对着大汉说道。

大汉怒不可歇,气得脸色发紫,指着年轻人说道:“你是何人,竟敢命令爷?这分明就是饭菜有毒!不然他怎么会口吐异物呢?”然后众人又开始起哄。

年轻人不屑一笑,瞄了一下大汉,然后对着众人,指了指地上的病人说:“你的朋友面色绯红、又大量出汗,呕吐痉挛,”然后他又曲下了身,摸了一下病人的四肢,继续说道:“皮肤有灼热,这显然是阳暑的症状啊。”众人边听边吃惊地看着那个年轻人,觉得讲得有点道理。

年轻人站直继续说:“加上你们吃的饭菜,除了肉,就是酒了。你看那只看门的小狗尚且都在舔流在地面的酸梅汤解渴解热,你们居然连杯凉水都没有。阳暑需要水来医治的,你要是着急你朋友,就赶紧按照我说的去做吧。”言语间,那只看门小黄狗似乎听到有人叫它,就抬起头来看了年轻人一眼,汪汪了几声,又继续舔汁。

大汉看了看小黄狗,又看了看自己的朋友,恍然大悟,一改刚刚的态度,连忙感谢年轻人,又向老板娘道歉,随即和店小二把自己朋友移到阴凉处。老板娘见年轻人出手相助,连番感谢,刚刚哭得梨花带雨的她,现在又笑逐颜开,那还没干透的晶莹眼泪,在红红的脸颊上,就像是桃|天才一秒记住 言情小说 s23us.c o m花上的露珠,楚楚动人,让人好生怜爱。

年轻人笑了笑,“举手之劳,老板娘您就不要客气了。”

“哎呀,要不是小哥您今天挺身而出,老娘我真是赔了小命也偿还不起啊。来来来,快移步到二楼包间,咱们二楼可以看到江景,配着我们自家酿的美酒,那可是美得很啊。”老板娘非常热情,边说边拉着年轻人往楼梯口走。

“真的不用客气了。您要是想要答谢我,要不再考虑考虑我刚刚说的……”年轻人显得有点尴尬,轻轻推开老板娘的手。

“小哥,您真是让我难为了,这事奴家也做不了主,要不您先吃点酒菜,等我们掌柜的回来再说。放心放心,今天您点的酒菜都免单。”

盛情难却,年轻人也不好拒绝,只好跟着老板娘上二楼。而就在楼梯的拐弯处,年轻人一抬头,便与赵元长的目光正好对上。

赵元长定睛一看,那年轻人果然就是贺一一。她的这身打扮,就如那天,他们第一次见面。

虽然赵元长穿上了便服,少了穿官服时的威严,可他那张冷面判官的脸,早已刻在贺一一的脑里,化了灰都能认得。贺一一见之,突然一怔,连忙对老板娘说:“我今天还有事,先走了”。然后转过身去慌慌张张地离开,老板娘拉也拉不住。

她有那么怕我吗?赵元长看着拔腿就跑的贺一一,心里嘀咕着,嘴边不由地上扬。

其实,贺一一来此,是想要找个庖厨的工作,这已经是她今早去的第三家了。前两家一听说她是贺家的后人,都怕惹官非就直接拒绝了。无奈之下,贺一一只好选一些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酒楼。本以为刚刚机缘巧合下帮了老板娘一把,受聘的机会就会多些,没想到却在这里遇到了赵元长。贺一一的下意识除了扬长而去,也没想到其他方法了。真见鬼了,怎么哪都遇到他?他是糯米吗?怎么如此黏人,甩也甩不掉------贺一一心里愤懑地想着。

赵元长谢过老板娘的款待,正准备离开,此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敏锐的他似乎嗅到了案件的气味,老板娘都没反应过来,赵元长就已经无影无踪了。

老板娘原地不解地挠挠头,自言自语说道:“今天的人怎么都急急忙忙走呢?真是奇了怪!”

说时迟那时快,赵元长已经迅速赶到了现场,此时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围着一名倒在血泊中的男子。那是一个堆着货物的冷巷,如果不是有人要搬走货物,也不会发现这名男子。

赵元长走近男子,先是曲身用手放在男子的鼻子附近,看看是否还有气息,然后再用手摸了一下男子脖子上的动脉,再次确认有否任何生命特征。现在他可以肯定,男子已毙,根据尸体温度和硬度,死去超过半个时辰。

赵元长站了起来,后退了一步,只见男子衣冠不整,罗袜松懈,头发凌乱,胸膛插着一把不算精致的匕首。随后,他又发现男子的深蓝绸缎外披长袍的袖边有不太自然的褶皱。他仔细地摸了一下,有暗格,但里面应该有的东西却不见了,于是大胆猜测此人应该也是个细作。

之后,他又向前走了一步,环顾尸体的周围,看看还有什么证物。不经意间,赵元长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气,他认得,那是刚刚“鹡鸰”弹琴所焚的香。他习惯性地用右手食指擦了擦人中,脑子快速把刚刚收集到信息过滤一遍,根据时间、地点,以及气味,他嘴角微微上扬,心里有了一个定论。但他一想起“鹡鸰”刚刚说的,他已经被怀疑的话,背脊又不禁凉了起来。

此时,一阵快马铁蹄声从不远处传来,“大理寺办案,速速让开。大理寺办案,速速让开。”

赵元长听到后,便立马起身混进人群之中,虽然他与大理寺的人没有什么过节,也没有太多的交情,但他不想自己被同僚发现自己在此出现,所以还是想保持低调。

“让开,让开,大理寺办案,无关人等通通让开。”一大理评事大声呵斥,吓得围观者退避。

这个大理评事,名叫程八斗。只见他身穿这八品的深青色官服,长得一副猴腮嘴脸,眉毛稀疏、蜡黄短小,目光闪烁。嘴上的八字须,总有一种想让人巴不得要帮他修整修整的感觉。

赵元长在人群中把程八斗上下打量一番,心里不禁想,虽然不能以貌取人,但这评事长得贼眉鼠眼的,还如此嚣张,大理寺就那么人才匮乏吗?不过到达现场的速度尚可,还是有点行动力的。赵元长从未观摩过大理寺办案,这次倒是一个机会。

随后,一个身穿六品深绿官服的官员踱着四方步走来,只见他满脸油光,大腹便便,一副睡到日上三竿都不愿醒来的睡眼惺忪容态,还边走边嗝气。他正是大理寺丞罗培,同时他也是慕容震翾的表亲。程八斗看到罗培走来,立刻鞍前马后,笑脸迎接,“罗大人,现场都保护好了!”听到这里,赵元长心里不禁嗤笑。

罗培“嗯”了一声,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搓着眼睛,不耐烦地随意四顾。程八斗立马装腔作势,一副盛气凌人的态势,命令捕役在现场搜证。罗培一边用手遮挡着中午的炽日,一边走到稍微阴凉的地方。程八斗倒是挺会观言察色,立马走到罗培身边帮他扇扇子。看到这里,赵元长也终于明白,为何北辰司总有数不完的案件要处理,而且有好些都是从大理寺调过来要重新审理的案件,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战友啊!

此时,罗培轻声跟程八斗说:“差不多就得了,这一天天的,多的是这种……”

“是是是。”程八斗笑脸逢迎。他清了清喉咙的痰,双手放在身后,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用非常官腔的口吻当场宣布,“好了啊,从现场来看,非常明显,这是一起劫杀案!”他停顿了一下,伸出右手,指了指还在搜证的几个捕役,接着说:“那个,谁谁谁,你们两个,把尸体抬走。呃,其他人都散了吧!”说罢,他又笑着转过去看了看罗培,想要得到肯定。

这时,从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嗤笑,众人皆转头望之。程八斗一下子皱起了眉头,走到人群前面,大声呵斥:“谁在笑?”然后又朝着众人目光方向看去,终于把目标锁定在一个小个子年轻人上。

这个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贺一一!

贺一一用双手捂住了嘴,可还是忍不住再噗通一声,然后又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周围,最后把目光落在了程八斗身上。

“大胆刁民,竟敢笑本官办案!来人,给我拿下!”程八斗涨红了脸,鼻孔扩张,瞪大眼睛虎视着贺一一,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似的。

贺一一吓了一跳,刚刚还一副觉得好好的样子,现在变得一脸无辜又惊慌,心脏都要蹦出来了。

捕役得令后便唰唰唰唰地小快步走向她,贺一一顿时慌张得说不出话来。混在人群中的赵元长看着贺一一被吓的模样,摇头轻叹,然后就冲着程八斗喊了一声:“且慢!”

程八斗怒气横生,脸颊微微颤抖。心想又是谁,能不能早点让老子离开这个又热又臭的地方,然后开大嗓门地吼道:“大胆!你是何……”赵元长还没等程八斗把话说完,就直接掏出了北辰司的腰牌,上面刻着“北辰司赵元长”六个大字。程八斗顿时愣住,把声音直接收到最小,直冒冷汗地跪下,哆嗦地说着:“赵赵赵……指挥使。”

“她是北辰司的人!”赵元长字正腔圆,铿锵有力地说道,说罢便用犀利的眼睛盯了一下程八斗。

我什么时候成了北辰司的人?------贺一一如是想。

这“北辰司”三个字一蹦出来,一边晾着的罗培也吓得立马下跪,其他人看到他们俩下跪,都纷纷跟着,不敢吭声。此刻,就只剩下贺一一和赵元长站着,两人四目相对。只见贺一一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赵元长,一分惊喜,两分诧异,三分尴尬,四分无奈。而赵元长有点不屑扫了贺一一一眼,嘴巴微微一动,然后淡淡地来了一句:“说说你的看法吧!”显然,赵元长已经知道贺一一又洞察出什么。

此时,程八斗自以为赵元长是让自己说话,便露出招牌假笑,然后轻声温柔地说:“是,指挥使。”

“我叫她,不是叫你!”赵元长冷眼看了看跪着的程八斗,随后又看向了贺一一。程八斗知道搞错了,吓得一身哆嗦,就突然掌起自己的嘴来,“都怪卑职多嘴,都怪卑职多嘴”。

贺一一看着赵元长,然后用手指指了指自己,轻声问“我?”赵元长有点不耐烦地点了点头,好像在说,就是妳,快点!

“哦!”贺一一轻声地应了一句,然后稍稍清了清喉咙,也算是减少一点余悸。接着她把音量稍稍调高,说道:“这不是劫杀!”

众人听后,一片哗然!罗培更是一脸茫然,好是尴尬。

程八斗老羞成怒,指着贺一一说:“你懂什么?”

贺一一看了看赵元长,突然有种吃了定心丸的感觉,决定放开来说,反正有赵元长在,再不济就去北辰司,总比去大理寺好,去生不如去熟嘛。她笑了笑,接着:说“大家且看,这男子腰间的玉佩,钱袋,头上的青玉文犀发簪,都完好无损,这怎么可能是抢劫呢?”

“那是因为贼人来不及把财物带走……”程八斗突然强词夺理,想要给自己挽回一点颜面。

“这位……”贺一一对着程八斗,迟疑了一下。

“大理寺评事,程八斗!”程八斗一副得意昂扬的样子,自报官职和姓名。

“哦,程评事!失敬失敬!程评事真是,人如其名,才高八斗,七窍通六窍啊(一窍不通)!”仗着赵元长在,贺一一顺便冷嘲热讽一下程八斗。

“那是……”程八斗一脸春风得意,以为贺一一在表扬他,并没有悟到她的意思。而一旁的赵元长轻轻翻了翻白眼,小声嘀咕着,“玩弄字眼”。

随着在场有些人听懂了,不禁偷笑起来。这时,程八斗才反应过来,气得脸红耳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旁的罗培为了明哲保身,拉了拉程八斗的衣袖,让他不要多言。

贺一一清了清喉咙,继续说,“我们言归正传。如果劫杀案不劫财,那这个贼人挺笨的!”

“愿听北辰司的分析。”罗培客气地说,但此时的他已经汗流浃背,如坐针毡。要知道这北辰司是直属皇帝的,除了调查国外敌对势力之外,还有监察百官的职能,要是赵元长在皇帝面前参他一本,估计慕容震翾这座大靠山也保不住自己啊。在这个时候,就得谦虚,顺从,配合!

“那依你之见,不是劫杀,又是什么呢?”赵元长问道。其实他心里早就有答案了,他不过想再听听贺一一的见解,再印证一下她的洞察与分析能力。

“情杀呀!”贺一一毫不犹豫地说。

众人再哗然!赵元长眉毛向上一动,微微点头。

“你看,他衣衫凌乱,袜子也是松垮垮的,鞋子也没穿好,而且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显然是,”贺一一停顿了一下,声音调低了一档,有点不好意思地继续说,“干了一些不可描述之事,然后就…”说罢,她羞臊地脸红起来,低着头,不敢看赵元长。

赵元长看着害羞的贺一一,想起刚刚那句说得隐晦又可爱的“不可描述之事”,心里突然噗通一笑。这个未经人事的小厨娘,让她说出这个真相,还真有点难为她。

“好了。”赵元长一边说,一边客气地扶起罗培,毕竟同朝为官,多多少少得给些颜面。“罗大人,这是我们刚刚的发现,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们大理寺继续查办了。”赵元长在大理寺来之前就已经推断,那名男子应该是一名跟踪“鹡鸰”的间细,同时又是某个女子的情夫。估计是借执行任务之便,密会情人。不知是恰好被发现,还是“鹡鸰”有意告密给凶手,反正人就被解决了,想要传递的消息也被“鹡鸰”解决了。这件事只要不牵扯出“鹡鸰”,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案,都无所谓。但与此同时,赵元长对“鹡鸰”的安全产生了担忧。而在这件事上,对于赵元长来说,唯一不够完美的是,因为贺一一,自己今天的轨迹暴露了。不过也罢,至少案件的部分真相被还原,真凶不会落在法网之外。

罗培唯唯诺诺,谢过赵元长之后,就让人把尸体带回大理寺了。围观者也陆续散了。赵元长转过身,发现贺一一正急急忙忙地离开。他那双锐利的眼睛转了一下,嘴角微微上翘,随即快步走向贺一一,然后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然后又摆出一张好不严肃刻板的脸,冷冷问道:“去哪?”

“啧,唉!”贺一一知道自己被发现,跑不了了,无奈地一声长叹,闭着眼睛,抿着嘴,很不情愿地转过身,又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僵硬地说道:“吃饭去呀!”

“好!一起!”赵元长面无表情地说道,但字里行间却透出一种命令式的强势,让人不敢抗拒。

贺一一万分无奈,单手掩面,又艰难地挤出一个假笑,“啊,我,突然不想吃了!”

“我想吃!”赵元长十分认真又霸道地说,丝毫不带一点情感。然后像押送犯人般地,推着贺一一去了一家小饭店。贺一一抓着自己的头,都快要被气哭了。她心里已经把赵元长,以及他祖宗十八代骂上几千几万遍了。她甚至都怀疑自己上辈子是不是欠了赵元长,虽然这世间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相遇,但相遇的人是他,那就是不是“相遇”,是“相撞!贺一一不停地懑懑嘀咕着。

“怎么?让你陪我吃饭,很委屈吗?我刚刚可是救了你!”赵元长冷冷地说道,其实他只是真的有点饿意而已。

“谢谢!我的荣幸!”贺一一再多一个字都不想说。

这时,店小二走了过来,一边给他们倒茶,一边热情地招呼道:“欢迎两位客官,想吃点什么呢?我们这里的酒菜都很精美呢!”

赵元长看了看贺一一,给她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想让她来点菜。但贺一一心里还在骂娘,完全没读懂赵元长的意思,直接回了一句,“看我干吗?”

“啧,你不是很会吃吗?你点菜啊!”赵元长有点恨铁不成钢地说。

“哦!”贺一一这才回路过来,她的眼睛转动了一下,用手搓了搓耳背,狡黠一笑,嘴边的梨涡清晰可见,甚是可爱。她说道:“把你们这里最贵的菜拿上来吧!”

“得嘞!我们这里最贵的,非秦川酱牛肉莫属了,都是新鲜过来的,小哥哥,你真会选!”

“是吧,那赶紧上来尝尝!呃,还有,再加点你们这里的招牌小炒。顺便来壶精美小酒。”贺一一得意地偷笑着,一肚子的“坏水”却被赵元长看在眼里。

“你来这附近干什么?”赵元长用漠不关心的语气问了一个关心的问题。

“呵,”贺一一冷笑一声,“我是大周朝的子民,我有在周朝领土自由行走的权利!”然后她转向赵元长,继续说:“我来这溜达,犯法了么?”贺一一想到自己明明来找工作,却遇到了“死敌”赵糯米,害自己白费了一天,这批账还没好好给他算呢。

“哦?可你把自己打扮成男子,很有招摇撞骗的嫌疑!”赵元长又用他那双犀利地眼睛盯了一下贺一一。

贺一一一时被气得有点无语,但她很快又接上话来,用指桑骂槐地语气说:“这世道,恶人太多,我得保护好自己啊!”她故意把“恶人”二字加重,说的时候,还目不转睛地看着赵元长。

赵元长假装把贺一一打量一边,然后轻蔑地说:“你长得够安全的了!”

“赵糯米,”贺一一一时没控制好,突然破口而出心里起他起得代号,然后又收住了嘴,“赵元长,你什么意思啊?”

赵元长继续面无表情,心里面却楞了一下------哈?赵糯米?我哪里像糯米了?但作为一名优秀的特务机构人员,表情管理的能力是基本素养。北辰司的评级考核,甚至都不屑于考表情管理,而是直接把脉。意思是,用一些让人喜怒哀乐的事情让被考核人员面对,然后会有人在一旁给他们把脉,通过脉搏跳动的频率来判断他的情绪起伏。北辰司的要求不仅是喜怒不形于色,而且是无论遭遇何事,内心都要静如止水,这样才能时刻保持头脑清醒,在什么情况下都能作出精确的判断。这样的要求不仅是对北辰司这种情报机构负责,更是对自己生命负责,毕竟他们面对的不仅是和自己水平相当的优秀特工,更有可能是比自己奸狡狠毒百倍的豺狼猛虎。

“没什么意思。但说到安全,我还想到了一处。”赵元长轻轻地说,心里却偷笑起来。

“哪啊?”

“北辰司!”

“噗!”贺一一直接把喝着的水喷出来,气得直等两眼,而一旁的赵元长淡定喝着茶,用茶杯遮挡着自己偷笑的嘴角。

贺一一气得不想跟他说话了,而这个时候正是店小二上菜打破尴尬场面的时间。不得不说,店小二救场的时机总是如此恰到好处!“来来来,这是我们招牌秦川酱牛肉。我可是让掌柜给你们免费加了分量哦。两位好好品尝!”

只见那盘酱牛肉,厚薄适中,肉质紧实。切面是经典的豆沙色,色泽酱红,油润光亮。切片还有少量牛筋,色黄而透明,闻起来还有淡淡的酱香味。贺一一看在这盘牛肉的份上,就决定先放下个人恩怨,好好吃饭。在贺一一有三大人生原则。一,做饭与做人一样,都得有追求;二,没有一顿饭解决不了的问题;三,唯爱与美食不可辜负!

赵元长看到如此色相的牛肉,也馋了起来,他准备动筷子,却被贺一一阻止了。“稍等片刻。”贺一一莞尔一笑,随后就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瓦瓶。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瓶盖,然后夹上一块酱牛肉放在赵元长的碟子上,再用另外一双干净的筷子蘸一点酱料在牛肉上。随后,笑着跟赵元长说,“试试看。”

赵元长带着好奇又期待的心情,吃上一口。竟然是渍梅酱。鲜嫩的酱牛肉搭配着酸酸甜甜的梅酱,口感清新,胃口大开,这是他从来没有尝试过的吃法,确实让人眼前一亮。

“怎么样?”贺一一满心欢喜地看着赵元长,眼里都是期待得到肯定的目光。

“还不错!”赵元长怕贺一一太骄傲,所以抑制了一下心里的真实想法------太棒了!

“才‘还不错’啊?唉,你也蛮难伺候的!”贺一一有点失望。接着她也给自己整了一份,然后启动她的贺氏美食哲学,“孔子曰,不得其酱,不食。现在盛夏,暑气浓,吃肉搭配这个吃也可解腻解暑。特别像你,总是因为公务愁眉苦脸的,吃点酸酸甜甜的东西,可以让心情畅快些。”

话到此处,两人的目光又对上了,这一次赵元长竟然从贺一一的眼睛里读到了一份友善与温柔。

“还有,”贺一一继续说,“这梅子酱,据说在周文王的时候就有了,而且还只是王室人员才能吃到呢。我们现在也是周朝,但时代也进步了,平民百姓都能吃上,所以我们应该感恩……”

赵元长看着喋喋不休的贺一一,也没有感觉像之前那样厌烦了。大概是习惯了她这种一打开话匣子就一发不可收的言谈方式。他用别样的眼光再打量贺一一,发现她不仅洞察分析力惊人,居然还对历史、朝政有自己独特的见解。眼前这个小小的厨娘,就像一个大大的宝藏盒,有层出不穷的惊喜,虽然话多唠叨,但却让人厌恨不起来。

贺一一说着说着,却突然失落起来,“只可惜,这瓶梅子酱是爷爷生前与我腌制的最后一瓶。以后再也吃不到了。”语毕,她的眼睛也跟着湿润起来,好生可怜的样子。赵元长可以感觉到,她是强忍着泪水,不想在自己面前落泪。她轻轻擦了擦眼睛,然后沉默不语,如惜珍宝地一点点地蘸酱吃肉。

赵元长听着心里也有动容。他放下筷子,不舍得把贺一一的梅子酱吃掉。然后他换个话题,问道:“你刚刚说,你闻到那男子身上有香味?”其实,他还是担心着“鹡鸰”的事暴露。

“嗯嗯。”

“这么远都闻到啊?”

“我的鼻子可灵了。除了那个男人身上的香味,我还闻到罗大人打嗝时的葱香,程八斗身上有玉香瑶(一个妓院)的胭脂水粉香味,还有现场的一些汗臭味,货物被晒过的味道等等。我都怀疑我是属狗的!”

赵元长笑了一笑,他很诧异,贺一一的鼻子可以灵敏如此,仿佛只要是她嗅过的气味,都不会忘记,甚至可以看穿对方做过什么。他甚至都想说,自信点,你就是属狗的。而后,他用狡黠的目光看着贺一一,好奇地问道:“玉香瑶你也知道?”

贺一一咽了一下唾液,好不情愿地说:“我,我看他们,隔壁的酒楼在招庖厨。我只是路过玉香瑶,闻气味到而已,我没进去过啊!”她边说边捂住自己胸部,怕被赵元长误解自己堕落风尘。

“就你?”赵元长瞄了一眼贺一一,轻蔑地笑了一声。

“啧!我怎么了?”贺一一脸都红了,嘟起了小嘴,很是委屈的样子。

“没怎么。那,男子身上的,是什么样的香味?”赵元长接着追问。

“什么样的香味?”贺一一脑海里回忆了一下,“我闻到的,有两种混杂。一种是荼蘼花香,另一种就是那种熏香的味道,但我站的位置有点远,我不是很肯定,但其中一味应该是龙涎。”

贺一一虽然性格有点傲娇,但却是一个有一说一的人,不确定或者不知道的,她不会夸夸其谈。

赵元长听到“龙涎”二字,不禁一怔。他突然变得很严肃,“所以,衣衫不整加上香气,你就判断是情杀?”

“是啊!”贺一一很是自信地说。

“这未免有点草率吧!”赵元长正襟危坐,又开始了训导模式。

贺一一有点不爽,她放下筷子,“我是基于我所见所闻判断啊!他如果没有和女人纠缠过,怎么身上会有香气?”

“那你又如何知道,不是他自己用的呢?”

贺一一轻蔑一笑,“赵元长,你知道为什么男人都被形容成‘臭男人’吗?那是因为男人都不惯于用香!既然不用,那香气怎么沾上的,你们这些男人不是比我更清楚吗?”她说这话的声量有点大,旁人听到后,看向贺一一,发现居然是一个“男人”在指责男人,不由地投以奇怪的目光。

“我看你盲目自信的习惯得改一下了!”赵元长继续教训起来。“你可知道,从李唐开始,上层的士大夫就有用香熏衣、被褥的习俗?甚至不穿的衣服也挂着香囊存放?这是一种身份和品位的象征。所以你说的,男人不用香,是不够严谨的。”赵元长拿起茶杯,一边晃动,一边继续说:“有时候,人自以为理所当然的认知,往往会蒙蔽他们的双眼,进而看不清事件的本源。不过幸好,这次被你瞎猫撞上死耗子,推断对了。”说完,他喝了一口茶。

贺一一很不服气,“呵呵,谢谢斧正!是,我不像您,北辰司指挥使,专业干这种活的!我只是个庖厨,还是待业的!我刚刚真的是脑子被门夹了,才站出来说真话!”

他们两个人坐在一起好好说话的时间都不够一刻,又开始斗嘴了。但这个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斗嘴,只有明明白白的自尊作祟。

“我没有怪责你说真话不对,我只是想纠正你的态度!你再如此盲目自信,就会变成自大,自负,很容易吃亏的!”赵元长严厉地说到,感觉是老父亲教育孩子似的。

贺一一眉头紧皱,两眼变暗,鼻翼微张,嘴唇上撅。“呵,说到底,你就是针对我!”。

“贺一一,为什么你总是看到我眼中有刺,却不想自己眼中也有梁木呢?”赵元长同样睁大双眼,太阳穴的青筋微起。但很快他又把自己的微表情管理好了,脸上马上恢复平静。

贺一一的嘴唇抖动着,然后用慢狠低语气说:“哦,您承认了,你就是把我当做眼中刺。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奉陪了!”说罢,贺一一站起来再用愤怒的眼光瞥了赵元长一眼,准备离场。自尊心已经让她把赵元长的话断章取义了。

“站住!”赵元长一把拉住贺一一的手臂,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这顿饭就这么完了?我刚刚可是救了你,你就不该答谢我一下吗?”

贺一一心中的怒火已经到顶了,她对赵元长瞪了瞪眼睛,举起手指比划了一下,“哈!好啊!您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她故意把“大恩大德”四个字加重了语气。随后,她便从腰间掏出钱包,准备放下铜钱走。可这时,她才发现,自己这几天住客栈,换衣服,吃饭,已经把钱给花没了。这就是为什么她急着要到处找工作的原因。摸着空空的钱包,贺一一脸色一下子从通红变成了煞白,她紧皱的眉头,不知所措。随即而来的是尴尬,再是失落,然后是觉得一阵羞耻。

赵元长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突然觉得自己把话说重了,也把玩笑开大了。他并没有想让贺一一付钱,他也只是想磨一下她的棱角。情急之间,贺一一从腰间解出一块玉佩,悻悻地说:“这个先垫着,可以顶这顿有余!等我赚钱了,我会把它赎回来。”语音刚落,眼睛的怒火都要被委屈的泪光浇灭了。

赵元长瞄了一眼玉佩,想到身无长物的贺一一,怕拿走它之后连个傍身的值钱东西都没有了,就拿起了桌上的梅子酱,用相对温和的语气说:“我怕拿走玉佩会被人诟病我贪污受贿。这瓶梅子酱我先收着,回头你有钱了,再赎回来。”说罢,便放下了铜钱离开。

贺一一看着赵元长离开的身影,看着自己最为珍视的梅子酱都被拿走了,眼泪瞬间哗啦地涌了出来。她扁着嘴,啜泣地说:“赵元长,我一定会把它赎回来的!”语毕,她便委屈巴巴地擦着眼泪离开。

如果说,贺一一和赵元长相识,是一席酒菜的话。头盘是一道梁子,那么前菜应该是一瓶梅子了,酸酸甜甜,一口入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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