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迎之在陈王妃院中待了没有多久，随即转身离开。
陈王妃重病，但他却还有许多部署要做，以免真相大白后，陈地出乱。
裘海宁留在院中。
他通医术，这等寻常伤寒，对他来说不算大事。他写了方子，让人快速去府中库房取了相应药来，而后，亲自煎了药，看着侍女一勺勺喂给陈王妃。
直到一碗药悉数被灌下，他才离开。
内室之中，一片浓郁药香。
火炉上，还煨着待会儿要喝的药汤。
房间大门被关上，屋内炭盆热烈烧着，床榻上的陈王妃，慢慢睁开眼睛。
她眼中一片血红。
还未开口，只微微动作一下，便是一阵剧烈咳嗽。
她知晓，萧迎之身边那个裘海宁是懂医的，眼下正是生死存亡关键时刻，她不敢用“装病”来赌个万一。
是以，昨日韩兆从厢房离去之后，她便挪动着身子，强行对着风口吹了许久，而后，又强迫自己想这半生以来，发生过的，让她惊怒愤懑，郁结于心的事。
而等到萧迎之松口，允准她回到小院，她更是派人从院内的地窖内悄悄取了冰，将那些冰块，悉数覆在她自己身上。
她昔日怀季汝的时候，在府中并不受宠。
加之忧思过度，身子，其实是有亏空的。是以，季汝出生后，也才会那般不足。
这些年，她被富贵温养着，身子将将康健，但昨日那样一番折腾，今日清晨，她果然，便已是高烧不退。
而现在，陈王妃咳嗽着。
她只觉喉中血丝都要被咳出。
侍女赶忙上前扶住她，小心道：“王妃，他们都走了，现在里间只有奴婢伺候，您不用再委屈了……”
这侍女自幼便跟着她。
虽然胆小怯懦，却也还算忠心。
昨夜的冰，便是她逼迫着这侍女从冰窖取来。
侍女不断帮她顺着气。
陈王妃喘息一声，艰难道：“你，去把窗边花盆取来。”
“……”
侍女轻抚她后背的动作微顿。
陈王妃咬了牙，恨声道：“我要你去把花盆取来！咳咳，如今我式微，你竟是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快！咳咳，咳咳咳……”
她神色激动。
才说几句话，便已是面上泛红，双目氤氲。
侍女哽咽垂首：“奴婢，奴婢去就是了，王妃莫要动怒……”
她面上淌着泪，走到床边，把那一盆养得极好的墨菊搬来。
墨菊在冬日里本无法生长，但王妃素来爱菊，是以，屋内烧着地龙，使劲暖着，倒是让这盆花在冬日，也在屋内盛开。
陈王妃喘息一声。
她掀了掀眼皮，示意侍女把墨菊再凑近些。
侍女含泪，依言照做，而后，陈王妃艰难将头伸到床边，抬手，用力抠向自己喉咙。
“王妃！”
侍女压抑着声音，已是再绷不住，痛哭起来。
陈王妃猩红着眼，如若未闻，费力地，一次又一次，将手深入脆弱的喉管。
她掌心有从前未褪下的老茧。
胃里天翻地覆。
恶心难耐的感觉，汹涌袭来。
陈王妃张开嘴，哇的一声，将方才裘海宁亲眼看着她灌下的汤药，悉数吐到了墨菊土壤里。
做完这一切，陈王妃已然脱力。
她半合着眼，气喘吁吁，仰面躺在床上。
侍女啜泣着，将墨菊重新摆好，而后拿出帕子，小心翼翼擦拭着陈王妃被秽物染脏的手指。
她泪水滚烫。
不期然有一滴落在陈王妃手上。
陈王妃胸口不断起伏。她语气虚弱：“现在，还远没到该哭的时候——”
“王妃恕罪……”
侍女小声回答。
她竭力压低了声音。
但肩膀耸动得，却越发厉害。
侍女不堪眼前的画面。而陈王妃闭着眼，未再开口，心中，却是慢慢地，在想着接下来的事情。
她的病，不能好。
她能猜到，萧迎之让裘海宁来医她，必然是用最狠的药。但她别无他法，必须要拖。只有拖到遥之回来，她才能真真正正，躲过此劫。
所以，这药，她必须吐出来。
那阿大，眼下看来，应当是可信的。萧迎之要利用张原，那对阿大，如今自然也不会有太多提防。她的命运和遥之的命运是连在一处的。她若是真的公开了遥之的身份，萧迎之，必然不会留她。
昨日，他眼中的杀意，她看得清清楚楚。
而遥之也是一样。
她知道，遥之想被禅位，由此登基。但且不说母子之情，若她真的死了，那依照大良例律，遥之也要守孝三年。
禅位本就久未有之。
而说破了天，也更没有在孝期便接受禅位的道理。
她死，遥之便无法被禅位。而三年的时间，静鸾终究是假的，她在长安，无论如何，也装不了三年。
是以，她眼下，无论如何也要保住遥之的身份。便如她知，遥之纵然拼着先不进行禅位，也必须回来，先保住她一般。
这是母子情深。
更是利益共同。
他和她，都是别无选择。
陈王妃喘息着。
侍女还在低声哭泣。
陈王妃闭了闭眼，只觉满身疲惫。但她不敢入眠，她强睁着眼，让自己精神疲惫，身体透支，一点点看着窗外的日光，渐渐升高，而后，夕阳西下，落日，余晖。
陈王妃重病的第三天。
裘海宁日日用那猛药，但陈王妃的身子，依然不见好转。
萧迎之越发暴躁。萧静姝和韩兆也去看过陈王妃好几次，但她的身子，仍是更加孱弱了。
萧迎之不敢大张旗鼓在陈地搜寻医官。
以免陈地百姓察觉到异常。
陈王妃院中，如今日日弥散着药味。那气味，几乎让人窒息。直到第四日清晨，萧迎之的耐性几乎答到极限。
陈王妃院内的侍女含着眼泪，请求萧迎之，言道是王妃这几日几乎滴米未进，能否容她将从前王妃常去庄子|天才一秒记住 言情小说 s23us.c o m上的一个厨娘带到府中，王妃曾经去那庄子中时，每回都点了名要那厨娘做菜，说是她菜做得清新可口，味道鲜美。
萧迎之正在烦躁之时。
他未作多想，便摆了摆手，让几个死士跟着侍女，去寻了那厨娘过来。
厨娘名唤赵娥。
进陈王府时，裘海宁专门探了一把赵娥的脉搏。她脉搏平稳却不厚重，探查之下，便是个从未习武，也不懂任何功夫的普通人。
这样一个普通人，在死士众多的陈王府，是出不来什么花样的。
赵娥顺利入府。
当日，她在厨房内做的一盏菘菜粥，便被陈王妃用了一小半。虽然进食的数量还不多，但比起前几日，已算得上是喜讯。因着粥做得好，陈王妃甚至心血来潮，还让赵娥专门进内室来，说是想和她聊聊以前在庄子上的事。
陈王妃青眼有加，这对赵娥，该是天大的喜事。
赵娥忙跪地谢恩，而后，在一众死士目光中，恭恭敬敬，走到陈王妃内室之内。
内室里，药味呛人。
陈王妃甫一见她，便眼神激动，挣扎着从床上半直起身子。
她身侧侍女赶忙扶住她，陈王妃面色潮红，咳嗽了几声，一双被病痛折磨得枯槁的手，迫切抓住赵娥手腕：“你就是赵娥？是遥之吩咐了你，要你过来，先入府帮我的吗？”
昨日，韩兆随着萧静姝来看她时，悄悄给她传了口信。
言道是萧遥之派人告知，他率军过来，尚需要些时日。他担心陈王妃在府中有不测，是以，安排了一个名唤赵娥的厨娘入府来照看她。这赵娥是他部下，亦是可以完全信赖之人，他让陈王妃依从赵娥之言行事，如此，便可保住平安。
为了让赵娥入府，陈王妃在得到消息之后，便更是水也不喝，而后，再让侍女过去通报萧迎之，如此，才顺利接来赵娥。
她忍了这样久。
伏低做小，忍辱负重，甚至对着那卑贱的阿大也要好言相向。
而今，赵娥来了。
她的遥之，也应当，快要来了。
陈王妃强压住眼中泪意。
她话语有些发抖。赵娥却是平静一笑：“是，正是世子派奴婢前来。世子回到陈地，尚需几日，这些时候，奴婢纵死，也会保住王妃……安宁。”
“如此……”
陈王妃低低笑起来。
她像是松了口气，浑身力气陡然被抽干。赵娥妥帖服侍她躺下，而后低声对身侧侍女道：“王妃难得歇息了，世子不日就要回来，王妃不必再以病博时间，是以，我等先去屏风后面，让王妃好生歇息吧。恰好，我还有些事情要问你，如此，才好在这剩余几日中，灵活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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