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是萧氏正统。
他的身份，无人可质疑。
萧静鸾神色慌张，已然骇破了胆，萧遥之看她一眼，紧绷的内心，骤然软了一下。
她到底是内宅女子。
纵然胆识过人，但跟着她到长安兵行险着，已是极致。
再多的信息，告诉她，并不顶用，反而平添她的惶恐。
齐王和自己的关系，萧遥之以前其实就有过猜测。
那时，他想要贩卖私盐，单打通长安的官员，已经不能满足他的胃口。他需要更多钱财，实现自己野心，是以，他将目光，放到了长安另一边毗邻的齐地。
齐地亦是富庶之所。
若能在长安贩卖私盐，顺路再去齐地，那这一趟下来，所得盈利，便能让他满意了。
但齐地有齐王。
他掠夺齐地民间财富，便是生生要分走齐王一杯羹，若是因此被齐王发觉，从而引起长安圣人的注意，那，就得不偿失了。
那时的|天才一秒记住 言情小说 s23us.c o m他，心中犹豫不定，烦闷之下，曾和陈王妃说起过此事。陈王妃不是一般妇人，他的行动，有许多她都知晓。本只是为纾解心情，但未想到，陈王妃听闻此言，沉吟片刻，便让他在齐地放手去做，只说，齐王对他，不会为难。
他将信将疑。派小波人在齐地试探了几回，齐王果然如若未闻，视而不见。
那小波人行事时，并未刻意隐藏行踪。
萧遥之几乎可以肯定，齐王是知道此事的。
但齐王对他，却是纵容。他和齐王素无渊源，而陈王妃，他也知晓，平日里深居简出，更不可能和齐王有过多接触。
萧遥之那时便起了疑心。
他派人调查，不多时，便查到二十多年前，陈王妃随陈王一同，去齐地给齐王贺寿的事。
那是陈王妃唯一一次有可能和齐王接触。
再然后，他就在陈王府内出生。
萧遥之不是傻子。
若要说一段露水之缘，便能让齐王给老情人的儿子开路，是决计不可能的。是以，齐王对他如此放纵，甚至不惜让出齐地利益，那便只可能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当年春风一度，陈王妃腹中，已有齐王子嗣。或者，最起码，齐王认为，她腹中已有自己子嗣。
只有这样的血脉亲缘，才可能让齐王做到如此。此事，陈王妃从未明说，萧遥之也从不点破。心照不宣，心知肚明，如此足矣。
而今，形势骤变。
陈王妃一句“外族之人”，将他的生路全部断绝。
若要在这其中，再闯出一条路来，那便只有另辟蹊径，而这蹊径，如今，萧遥之能想到的，便只余齐王。八壹中文網
齐王身份高贵。
他是萧氏宗亲，和长安萧氏的关系，血缘上虽比不上陈王，但却是除陈王外，最近的。
更何况，齐地亦有兵。只要齐王肯出手，此事，未必没有转圜之机。
萧遥之沉默片刻。
他心中快速思索着一切。
寝殿之中，一派安静，殿外风声清晰可闻。萧静鸾知晓他在思量，不敢打断，手上指甲都已深深掐入掌心。过了许久，直到萧静鸾再忍不住，开口叫了一声“哥哥”，萧遥之闭了闭眼，从胸中长呼出一口浊气。
“鸾儿。”
他快速说着：“如今，事态紧急，我唯有马上离开长安，去齐地找齐王出兵，才有翻身的机会。鸾儿，先前我跟你说，在禅位之前不要闹出太大风波。但现在，这句话作废了。今日我离开后，你就立刻杖毙几个宫人，做出残暴之相，而后，明日上朝，你再胡搅蛮缠一通，借故随意处死几个大臣，最好是能在太和殿中，便让人将那几个大臣活活打死，让天下人皆知，萧远之残暴无度，越发喜怒无常。如此，母亲和那季汝带人逼近长安，原本是为讨伐于我，但只要你做了那些，我便可找人放出流言，说陈王妃带所谓真世子过来，其实是因为听说圣人残暴，想要借‘清君侧’之名，推翻长安萧氏的统治，由此让季汝上位。这样一来，母亲的行为便不是为了讨伐我，而会被定为谋朝篡位，是谋逆之举。母亲犯上作乱，齐王出兵就有了正当理由，那便是平叛。到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齐王将母亲的陈地兵士围剿殆尽，你我便可安全无虞了。”
他顿了顿，又道：“鸾儿你也无需担心，此战，齐王不会败。陈地的情况我了解，大部分精锐都被我带来长安，只有小部分驻扎的兵士还在陈地。母亲想要讨伐于我，就算搬空陈地，也只有那些人，至多再加上一些平日里从未操练过，空有一腔热血的百姓罢了。这些人的战力并不可怕，但我不能直面他们，只因他们出兵的理由必然会是歼灭外族奸细，到时，我手底下的这些人，原也有许多痛恨西夷的，必然不会为我死战，甚至可能倒戈相向。但如果，母亲的出兵理由被流言传成是要谋逆篡位，到时，这些留在长安的陈地兵士，也都尽可为你所用，起码，不可能帮着母亲，将矛头对准我们了。而到时，齐王带领着所谓‘正义之师’，在长安，和鸾儿你里外夹击，我们的困局，就可尽解了。”
他话语急促。
但说到后面，见萧静鸾泪眼盈盈，他声音不自觉放轻柔了些，语气中，也带了丝安慰。
萧静鸾鼻尖酸涩。她道：“可是……上次下旨杀傅行，齐贵妃都敢直接闯入养心阁，平日里杀几个不甚要紧的宫人尚可，但明日杖杀朝臣……万一他们发现不对，我该怎么办？”
“不会的。”
萧遥之安慰道：“你雷厉风行些，做出一副盛怒模样，宫内还有陈地的人，他们会听从你的指挥。我会最快速度劝齐王出兵，至多两三日光景，我便会和齐王一起兵临城下，单就两三日，还不用禅位，你在宫中，是不会有危险的。”
他说着话，又将萧静鸾揽入怀中。
他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抚着。
萧静鸾啜泣几声，眼泪粘在他衣服上。半晌，萧静鸾问：“可是哥哥，你怎么确定，齐王会听你的话？”
她语气惶然。
迫切看着萧遥之。
萧遥之沉默半晌。他和齐王的关系，本就只是猜测，虽他心中，此事**不离十，但未有定论，还是不要告诉鸾儿的好。
更何况，他心中其实也知晓，哪怕真如他所想，他是齐王亲子，齐王可以为他贩卖私盐开方便之门，却也绝不可能因着这层血缘，便为他以身犯险，出兵长安。
是以，若要说动齐王，便只有一个法子。
窗外风雪簌簌。
萧遥之沉默半晌，低声道：“到时，我会以利诱之，令他出兵。而这利，必会大到让他无法拒绝，才能可行。”
“那该是什么？”
“皇位。”
窗外雷声阵阵。
一道闪电划过，殿内都霎时明亮了一瞬。
萧静鸾呼吸急促，不敢置信：“……皇位？”
“是。”
萧遥之肯定点头：“若非如此，他不可能跟我一起赌这一场。到了齐地之后，我会和他说，陈地王妃被人逼迫，起兵谋反，意图篡位。但王妃手下，尽是老弱妇孺。只要他愿意出兵，胜利手到擒来。而到时，我会帮他将宫内圣人和太子，以及怀有皇嗣的齐贵妃，都一起杀死，然后助他一同对外宣扬，此事是陈地叛军所为。如此，长安萧氏所有人尽数被杀，而陈地谋逆，也被歼灭，能够继承皇位，众望所归的，便只有心系长安，平叛有功的齐王了。”
他话语缓慢：“此事到时，也还需你帮助。鸾儿，我会给你留下一些至为忠心之人。等到兵乱之时，你就让他们杀死太子和贵妃，而后，你伪装身份，躲起来，找一具尸体，将他面上划得面目全非，为他套上龙袍，假装是圣人尸体。如此，母亲便更是罪无可赦，齐王此战，也更必胜无疑了。”
“可……”
萧静鸾心跳如鼓。
她看着眼前萧遥之，心中有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口，说不出来。殿外风声阵阵，她只觉自己也要步入这飘摇风雨之中。她惶惑一片，抓住萧遥之手臂：“哥哥，你马上就要走吗？你不在，我心中不安。不若等明日我斩杀完朝臣之后……”
她话语中带着恳求。
是平日里，她和萧遥之撒娇时，最常用的委屈语调。
但素日好使的招式，如今却突然失了作用。萧遥之将手腕抽出，沉声道：“鸾儿听话，我马上就要离开。齐地和陈地分别在长安两侧。陈地消息刚刚到长安，还未散开，但传到齐地，其实也是早晚的事。我现在出发，便可在齐王还不知传言的时候便见到他，说动他。但，如果明日再走，拖到齐王也听信了那荒谬之语……”
他顿了顿，没说话。
但萧静鸾却知晓他话中意思。
若是齐王也觉得他是外族之人，那齐王怕惹上风波，纵然有皇位诱惑，也不一定敢带着他，打到长安了。
萧静鸾面上泪水淌作一片。
萧遥之看着她，叹息一声。
他方才还有一句话没有说。那便是，如今陈王妃这般肯定季汝的身份，或许，他真的不是陈王妃亲子，也未可知……
若是如此。
那齐王知晓此事，不仅会因为所谓的外族身份提防于他，而且，还会因着陈王妃骗他二十余年，让他给这样一个全无关系的人开贩卖私盐的方便之门而恼羞成怒，到时，齐王非但不会因那似有若无的血缘对他宽容，反而可能会盛怒之下，立刻杀了他，以平心中怒火。
但，只要他能以最快的速度劝动齐王出兵，此事，便反而无碍了。到时，人人都见到齐王带着他领兵到长安，齐王已经上了这条路，除了一条道走到黑，成王败寇，便再无其他办法。
这些话，他不愿说给萧静鸾听。
他怕她听了，心中更加害怕。
他抬手，欲要抚摸萧静鸾脸颊。但才要碰到，又生生停下。他手掌粗糙，鸾儿脸上正痛着，万一让她再难受了……
他的手慢慢垂下来。
他深深望萧静鸾一眼，轻声道：“鸾儿，我走了。你在宫中，等我回来。”
言毕，他后退转身，推开寝殿大门，步入外面呼啸风雪之中。外面是黑黝黝一片。雨雪咆哮着卷到寝殿门口，被地龙化开，地上濡湿一片。萧静鸾望着眼前情形，喉中干渴，心跳，几乎已蹦出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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