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温柔。

照在韩兆脸上。

这是她少有混乱的时刻。但他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同情、不可思议、怜悯的眼神。

他声音低沉而温柔。好像只是在说一件最普通,最寻常不过的事。萧静姝望他半晌,忽然低低笑了起来。

“圣人……”

韩兆低声。

萧静姝笑声忽而变大。她肩膀也颤动起来,边看韩兆,边摇着头。

韩兆不明所以。

萧静姝终于止住笑声,她说:“韩元。”

“嗯?”

“你耳根红了。”

“……”

韩兆面色一顿。

他几乎下意识抬起手就去摸自己耳根。

那处被冰雪吹得沁凉,他虽目力极佳,却不知道,自己耳根是否如她所说。但方才说那话的时候……

他确实心跳骤快。

胸口似疼似紧。

将那几乎是僭越的话,道了出来。

风声萧萧。

身后,偶尔有黑马低头啃雪的声音。

连下了几日的雪,雪已经不那么柔软了,有的凝结成了冰块。黑马嘴巴极大,牙齿咀嚼冰块的声音咯吱咯吱传来,令人牙酸。韩兆下意识偏了偏头,想要藏住耳根,冷不防,萧静姝又忽然逼近过来。

她望着他。

离他极近。

他几乎能看到她望着他的,不加掩饰的眼神。

周围冰雪皑皑,但她眼中似乎有火。韩兆喉头控制不住滚动一下,就听见她含笑问道:“韩公公|天才一秒记住 言情小说 s23us.c o m……”

“……”

“孤先前着急出来,倒是望了问你,那白绫,母妃一定要勒死你。但你是怎么做到抗旨不遵的呢?”

她的声音似乎带了些探寻玩味。

她说:“方才你还说,要对孤忠心不二,看你寻常表现,也当不是个会强硬违抗母妃命令的。但孤赶到时,白绫落在地上,你安然无恙,而白绫显然,是被用过的模样……”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她离他太近。唇齿中的热气克制不住,呼吸在他身上。

一面是寒冰。一面是热火。

他简直如在冰火之间煎熬。

食髓知味。

不知其所起。

明明此刻,不想想那些事情,但这样的距离,这样的暧昧的呼吸……

他脑中克制不住,回忆出床笫之间,她的模样。

他喉头发紧。

有什么东西,似在他体内翻腾。

她鲜少露出眼下的这面。

在此种情境,对她有那般念头。

他其罪难容。

韩兆闭了闭眼。

他哑声道:“……先时,太妃未亲自出来。臣便用白绫将那些宫人都绑在树上,以此拖延时间,直到方才,圣人过来……”

“哦?”

萧静姝微微挑眉。

她似笑非笑,状似平常地问道:“你是说……你将那些宫女,一个个,绑起来的?”

“是。此举不妥。但情急之下,臣只得如此。且臣制住那些宫人,如此,太妃才会少迁怒她们些许。”

他的话不错。

今日没能杀死韩兆,姜太妃心中必然怒极,少不得会发泄在慈寿宫宫女身上。先前宫女们欲勒死韩兆,韩兆不从,若只是在不停拉锯间耽误了时间,姜太妃或许会以为,是宫女们于心不忍,故意放了他一马。

而他将她们都绑起来。

她们无法行动。

此情此景,姜太妃都看在眼里。她便不得不承认,此事未成,盖因身手差距,她纵然气急,惩罚宫女们办事不力,宫女们或许会因此受些苦头,却总比被怀疑故意放人好得多。

萧静姝何等聪明。

在他说出“绑”字开始,便立刻明白了这点。

但她恍若未觉。

只又道:“宫人啊……孤记得,慈寿宫中,已有许久,没有太监了。而所剩下来的……”

她望着他。

眼中含笑。

“剩下来的,只有宫女。韩元。你是亲手,将那些年轻的宫女……都一个个,绑在树上了吗?”

明明是寻常的一件事。

从她嘴里说出来,偏生变得旖旎至极。

她话语微有含混。那点含混夹杂着呼呼风声,几乎令他身体肌肉,一瞬间就绷紧起来。

萧静姝低笑着。

她说:“韩公公仁心,亲手绑住她们的呢。只是,孤有疑问。你绑那些女子时,用的是这只手……”

她说着话。

慢慢欺身过来。

她的一只手掌反过来覆上他的手背,强硬地,从他指缝间,一点一点侵犯过去。

他手下掌心,是绵延冰雪。

手指之间,是她带着侵略意味的,软玉温香。

韩兆微微低下头。

易容泥土之下,在下颌的阴影之下。

他喉结滚动,干渴难捱。

萧静姝微微笑着。

她微微翻过身。

整个人几乎架在他身上。

他的另一只手,也被她凶蛮占领。

她挑眉看着,低哑声音:“……还是,这一只手?……”

……

黑马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跑回了养心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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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了寝殿门口,圣人快速翻身下马,韩兆竟在她身后。沙秋明见黑马扬蹄嘶鸣,见萧静姝快步走进殿中,哐当一下凶狠关上门,他心中忐忑难安,恐惧不定,生怕是姜太妃和她说了什么,让萧静姝暴怒,说不得之后,就会治他的罪。

沙秋明两股战战。

他站在殿外,面白如纸。黑马染了雪泥的尾巴甩动着,在他脸上重重抽了一下,他都颤着牙齿,没有挪动。

过了片刻。

寝殿门突然打开。

韩兆露出个门缝,低声道:“沙公公,圣人怒极,你先退下吧。带其他宫人也退下,以免殃及池鱼。”

“是,是……”

沙秋明脑子都已不会转了。

他慌忙招呼着宫人离开。

黑马被宫人也都迁走。沙秋明用几乎快哭的声音,壮着胆子小声问了句:“……姜太妃没说什么吧?圣人对我……”

“应当无事。”

韩兆抿了抿嘴。

沙秋明却还是不安。

他抓着韩兆的衣角,小声急促道:“韩公公,你我在养心阁中,也算是老相识了。如果太妃真说了什么,你一定要帮我求情啊!我真的没有……”

“滚!”

话未说完。

寝殿里传来一声怒喝。

隐约还有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

沙秋明浑身一抖,不敢再说,赶忙离开。几乎在他转身的同时,韩兆似被什么大力一拽——

寝殿门被重重关紧。

一根崭新干净的白绫,不知何时,如若女子的素手,已经缠在他身上。

养心阁中,每日都会有宫人细细打扫。

次日,萧静姝上朝之后,亦是如此。

龙床、案几等一些圣人看重的地方,照常是由近来圣眷正浓的御前太监韩元韩公公一会儿收拾。一般的养心阁宫人,至多也是清理地面,擦拭墙壁柱子而已。

一个小太监正趴在地上努力将地面擦得锃亮。

突然之间,身后传来“嘶”的一声。

小太监甲转头,发现那声音,竟是从和他同屋的小太监乙口中发出。

小太监乙正在擦养心阁寝殿大柱。

那柱子上渡着鎏金,上面是五爪金龙,在那浮雕金龙爪缝之间,平日最易积灰。但马上新年,这些地方,都务必要比平时更加用心,一点尘土都看不见才行。

小太监乙拿着擦地的旧布,看着柱子上的五爪金龙,困惑道:“你过来看看,这金龙,是不是好像被什么东西磨掉了一点漆一般?”

“什么?!”

小太监甲赶忙走近。

只见柱子上,确是有些许地方微微掉漆。掉漆的地方有高有低,低的地方,及至脚踝,高的地方,几乎如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被迫举起双手,被绑在柱子上时的高度一般。

“这些掉漆……”

小太监乙思忖着:“怎么感觉好像是布匹磨出来的?怎么回事?不会是有谁在养心阁敢堂而皇之绑人吧!”

“怎么可能!”

小太监甲赶忙出声。

他脑子里立刻想起听宫中老人说过的那些可怕前朝故事。

这不会是涉及什么皇室阴私吧?

他浑身一抖。

赶忙说道:“这些事情,不该咱们管。应当就是年久失修,自然掉落的。到时跟司造局的管事说一声,让他们赶紧补上就是了。其他的事情,咱们不要过问,也不要多说。赶紧干好自己的活就是。毕竟快过年了,司造局也不会在这关头推诿拖延……”

“是啊,快过年了……”

小太监乙点头应了一声。

他转头看向寝殿门外。

外面已是被宫人收拾着,挂了许多宫灯。虽还未到除夕,但那么多宫灯布置,瞧着便喜气。

宫人们得了年赏,来来往往,个个步伐都比平日轻快些,眼中也都有笑意。

是啊。

快过年了。

今岁将过。新的一年,便马上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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