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萝!”

绿萝话未说完,季汝仓皇捂住她嘴唇。绿萝呜咽叫着,下一刻,一柄长剑,忽然从她身侧掷去!

绿萝眼中全是恐惧。季汝带着她在地上狼狈一滚,她只觉脸上火热濡湿一片。她下意识抬起手去摸,只摸到一手猩红黏腻的鲜血。

方才那柄剑,是想要她的命的。

这是第一次,和死亡如此接近。她颤抖地抬起头,便看到上首,萧静姝眼中怒火腾腾,几欲噬人。

“世子妃。”

她的声音如从阴曹地府爬来。

一字一句,几如鬼魅。

她道:“你方才,在胡说些什么?”

绿萝浑身抖得厉害。

她心中恐惧一片,却也绝望一片。身后的男人庇佑不了她,眼前的人想要杀她。她咬着牙,用力将季汝的手从自己唇上扒下来。她脸上湿漉漉的,是血水和泪水的混合。她牙齿都在发颤,却还是哭着道:“季汝,韩元!你们这样侍奉一个毒如蛇蝎的君王,你们夜里不会害怕吗!你们不会担心自己也像我一样,沦为棋子,被抛出去吗!”

“不要再说了!”

季汝忽然出声。

他浑身发抖,突然对着萧静姝重重跪下来。他死命磕着头:“圣人,她已经失心疯了,她受得刺激太大,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圣人,您饶恕她,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是在胡说……”

他跪着。

他用力摁着绿萝的脊背,想要她也磕下去。

绿萝牙间咯咯作响。而恰在此时,龙床上的一角,被人掀了开来。

里面的人身上裹着层层麻布。他伤重未愈,面色苍白。他支撑着自己,慢慢地,一步一步走下来。

他走到绿萝面前,忽然出声道:“你,是谁?”

绿萝没有答话。

她被季汝摁着,脸颊几乎都趴伏在地上。她竭力抬眼望着韩兆,她脸上的血流在地上,黏腻一片。她道:“韩大哥,你知道我是无辜的,你也不救我吗?你助纣为虐,你这样,对得起你的曾经吗?”

地面似冷似暖。

她浑身都冰凉。

她脑中回响着那小太监的话。眼泪凄惶流下来:“不该是这样的,事情不该是这样的。不应当是你们都和她在一处,韩大哥,你应当和我一样,痛恨她的啊……三月廿四……毒酒……皇后亲口告诉我的……你们都不知道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渐至呜咽。

她的手嶙峋抓在地上,绝望而无助。韩兆站在原地,他眼前,似乎又出现当初韩府灭门之时,尸山血海,腥风血雨,满目都是鲜血,满目,都是尸身。

那时,他目之所及,似乎就有人和绿萝一般,了无生机伏在地上。那是府中最无力的侍女。她们跪着,想要同金吾卫求饶……

但那没用。

血,还是一股一股从她们身下流出。浸染了他的靴子。浸染了他的全身。

一场大雨。

三天三夜。韩府血气不散。

他仿佛看到箭矢破风而来。韩府大门被人重重关上。他从小熟识的所有人。他走过千万遍的门廊中堂。

全都成了,人间地狱。

他记得清楚。

那一日,是去岁四月初十。

而方才,绿萝口口声声所言,字字句句,俱是三月廿四。

彷如有什么东西,顷刻间笼罩在他身上。他浑身上下都在发寒。骨髓之中,从里外面,一下一下迸跳着生疼。他身后,有一个声音慢慢响起。

“韩元。”

萧静姝在唤他。

她说:“你问她是谁,究竟,是有何意?”

韩兆没有说话。

他慢慢地,转过身来。

他眼中不知何时,已是血红一片。他站在离她一丈远的地方。只有咫尺,却似天涯。

他知道,她是萧静姝,不是萧远之。

就在不久前,萧子深给她递了毒酒,她靠在床边出神。那时的她,轻声说:“纵然他们对我恨之入骨,可为什么……他们对哥哥,却也……”

他知晓,萧远之应当是死于意外。

而这意外。不该是圣人赐给皇后毒酒,眼下看来,从绿萝的零星碎片,应当是,皇后将毒酒,献给圣人。

去岁三月廿四,萧远之被皇后毒死,从那之后,出现在人前的圣人,都是萧静姝。

去岁四月初十,韩府灭门。下达命令,诛杀韩府的,便绝无可能是萧远之,而只能是,萧静姝。

不过短短昨日。

那时的他,尚能抬起手,拂开她头上珠帘。他告诉她,自己不疼。仿若如此,便能让她,心中稍安。

明明不过昨日。

明明就在昨日。

萧静姝注视着他。

她朝着他,走了过来。一步一步,她踏下台阶。

她的目光,忽然变得陌生而疏离。她道:“韩元,你,又是谁?”

烛火仍在跃动。

韩兆看着她。好像要把她此刻的模样,纂刻进心里。

烛光晦暗。

他看着她朝他走来。

他明明心中已有答案。但他却仍想要问。想要绝望地,可笑地问。她每走一步,都如有刀凌迟在他身上。原来剧痛加身,是如此滋味,如此寸寸血肉,都被搅动翻滚,灰飞烟灭——

韩兆慢慢开口。

他的声音很低。很轻。

他说:“圣人。”

“去岁三月廿四。皇后和圣人之间,曾有一盏毒酒,曾有一人,想杀死另一人,是吗?”

他的声音响在空旷大殿之中。

萧静姝止住脚步。

她似是意识到什么。他的眼睛望着她。她忽然觉得,好像有一只巨大的手,一寸寸朝她逼近,将她全身笼罩着,让她无可逃脱。

但他问了。

她便当答。

她道:“是。”

下一刻,她看到韩兆宛如僵住,半晌未曾开口。

她伸手,想要去够他。

韩兆往后退了一步。

她的手顿在半空,一动未动。韩兆低下头来。

从她将他带回养心阁开始。

她对他凌辱践踏,一寸寸折断他的脊梁。她让他做违心之事,她将他叩在床笫之上,她同他经历刀山火海,步步惊心。

他似乎从未落过泪。

但此刻,她竟清楚看到,有泪水从他脸上滑下。

韩兆后退一步。他高大身躯,迟缓跪在地上。

她听到他喑哑开口:“罪臣韩兆,叩见圣人。”

那只大手好像忽然用力,狞笑着攥住她的心脏。

这是第一次,他在她身前,说出这个名字。

这个已经一年未曾使用过的。遥远的,尘封的名字。

在说出这个名字的同时,韩府的尸山血海,彷如再度向他涌来。他多少次梦中梦靥,母亲临终的双眼。

韩兆耳边,仿佛有母亲的声音在响。

她说,兆儿,快逃。

萧静姝悬着的手臂慢慢垂下来。殿内空气冰冷。她低声道:“韩兆?”

韩兆未曾出声。八壹中文網

他望着她。四目相对,她几乎立刻就忆起,韩兆是谁。

那是去岁,韩骁俭通敌谋逆,她派金吾卫,悄无声息灭韩府满门。办完差事之后,傅行便将韩府众人名册献上。其中,韩府二公子,其名,便为韩兆。

当时不过随眼一瞥。

但现在,那个鲜红的名字,挤在韩府一众名单之中,竟直直冲入她脑海。

她自幼聪颖。

几乎过目不忘。

但为何,她竟过目不忘?

殿内无人开口。

韩兆跪在原地,宛如一尊石像。

韩兆。

这两个字在萧静姝齿间咀嚼,字字皆是黄连。她道:“汝为韩兆。”

“是。”

“你进宫,是为报仇。”

“是。”

“你武艺在身,本想杀孤。”

韩兆许久未答。

他的手在地上,一寸一寸攥紧。

身上伤口崩裂开来。

剧痛加身,他却如感觉不到了。

喉间如有千难万阻。

他道:“是。”

萧静姝不语。

良久,她道:“最终,为何未杀?”

未等韩兆开口,她道:“你有许多机会。以你的身手,若真有心,孤早身陨。在孤将你纳入身侧之前,在孤决定重用你之前——”

她说到这里,忽然顿住。

血气从喉中上涌。

她只觉浑身上下,都仿佛不是自己的身体。

一股痛意又凶又急,蔓延至四肢百骸。她听到自己说:“孤,要听实话。”

殿内几可落针。

萧静姝道:“说。”

韩兆呼吸浊重。

萧静姝骤然暴喝:“说!”

韩兆看着她。

他慢慢地,慢慢地,伏下身来。

他脊背嶙峋,在她身前弯成一道陌生的弧度。

他道:“罪臣听闻,圣人将治土地兼并之事。罪臣知土地兼并是大良动乱之源。圣人志向。罪臣,不敢阻拦。”

顶点言情小说网为你提供最快的仇敌更新,第147章 你是来杀我的?免费阅读。sS 2 3 u 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