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
桑隼眉头微扬。
桑延在一旁小声说了先前在幽州城门口，韩兆和两个西夷兵士决斗之事。
桑隼目光阴冷如蛇，上下扫视着韩兆。
韩兆身形笔直，一动未动。
半晌，桑隼道：“阿大，如此看来，你这般奋勇杀敌，为的，竟是个不值钱的大良女人？大良杀了我们这么多兵士，你对那里的女人，倒是要情根深种，矢志不渝了？”
这话说得极耐琢磨。
周围兵士闻言，面色微微有变。
韩兆未曾挪动脚步。他劲瘦的身影站在下首，慢慢抬头。那双漆黑的眼眸，平静无波，看向桑隼：“桑将军。我要那女人，不是为她，而是为了我的尊严。”
“哦？”
桑隼不置可否。
韩兆稳声道：“一个大良女人，原本并算不得什么。有便有，无便无。只是，那女人同我示好，与我决斗的那两人，却在我面前公然羞辱她，他们羞辱的难道真的是一个大良女人吗？不是的。他们是借此，羞辱我的脸面。由此，我才必须要和他们决斗。而决斗过后，倘若我还不能拥有她，便是说明，我太无能。我是西夷的勇士。我想要的女人，我应当用我的本事挣到。如果这女人落到别人手中，他日想来，我必然会觉得羞耻。”
他的声音平静。
谈论萧静姝的语调，便彷如谈论一个数面之缘，萍水相逢的女人。
在开口要萧静姝前，他就想到了。如此说辞，是对萧静姝，对他，都最好的方法。他要萧静姝，不能因为情爱，只可因为自尊。
如此，在西夷人看来，萧静姝便不会是他的软肋。他们不会处心积虑对付萧静姝，用她胁迫他办事，而他，也不会被人怀疑，为何心心念念所图，竟是一个大良女子。
昔日，她在长安皇宫之中，便是步步危机，不敢有分毫行差踏错。
而今，在并州城中，大良军中恐有内忧，身边所有皆是外患。她之危险，更甚当年。
他要护着她。
但只有他，纵死，也难全护住她。
是以，无人注意到她，众人都只把她当成一个最低贱、最寻常的战俘，才是最好的方法。
韩兆说完，他身后西夷兵面色平静了些。
也俱都带了一丝了然。
西夷部族之中，越有本事的勇士，往往越看重自尊。
此事寻常。
桑隼面色幽深，看了韩兆半晌。
过了会儿，他无可无不可般，点了点头。
“可以。”
他转头看向桑延：“这女人是你带回来的，在哪里，你去带给阿大吧。”
“是。”
桑延应声。
坐在这里，一众人气氛低沉，桑隼又面色阴鸷，桑延其实也早有些待不下去。
如今，有借口离开，自是无不应承。
桑延起身，示意韩兆跟出去。又对犽哲道：“我记得那女人后面我没工夫，应当是你安排的，你也跟我一起过来吧。”
“是。”
犽哲赶忙跟着出了中堂。
并州王府甚大。
弯弯绕绕，走了好一阵，才走到一排厢房之中。
这厢房不算旧，外面屋檐上，亦雕着白玉祥云。韩兆微微抬眼。犽哲笑道：“我知道这是阿大兄弟看中的女人，自然不敢怠慢，特意把她单独关在了一间。里面现在应该有人伺候着，我去看看，情况怎样。”
说着话，犽哲推门，走了进去。
韩兆和桑延跟在他身后。
里面黑黝黝一片，几乎没有声息。
犽哲低声道：“夜翁？夜翁？你不在房中吗？怎么不出来迎接？”
他边喊着先前安排看守萧静姝那人的名字，便摸索到了床前。
他掀开帘帐。
还未来得及做下一步动作，一柄长刀，已然出手，抵在犽哲喉间。
“都不许出声！”
黑黝黝的床帐之内，萧静姝半跪在被褥之上。
她一双眼冷静而犀利，她的身子紧紧贴着犽哲，刀刃往他喉间又重重压了压，她警惕望着眼前，隐在一片黑暗中的另外两人。
方才她就听出来了。
进来的人并未刻意掩藏脚步，她知道，进来的人，一共有三个。
先前，她从昏迷中醒来，佯做无力，借机制住了看守她的那个西夷老人。她想要从他口中问出此地是何处，这里防卫几何，但那人嗬嗬出着声，却始终无法说出话来。
而直到萧静姝掰开他的嘴，她才发现，这人原来，竟没有舌头。
她曾听说过。
西夷人凶狠。对外族如此，对自己族人亦如是。
西夷王庭，或者大富大贵之家，有时会选一些不识字的人来做侍从。他们会拔掉这些侍从的舌头，这样，主人有任何秘密，就都可以放心施行，不怕这些侍从泄露出去。
看守之人是典型的西夷样貌。
而且又是无舌之人。八壹中文網
若不出意外，这里，应当是西夷人的地盘。
她只记得自己被宁海潮刺了一剑，她逃入大河之中。在浮冰之上，她重重摔倒。而后，她似是做了一个冗长的，极沉的梦。
梦中光怪陆离。
她挣扎着，却始终无法醒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为何会来到此地，又是被何人所掳。她一刀杀了那年老侍从，将尸体拖入床底，又将房间内原来就点着的熏香拿到地上，把血腥味尽量清除干净。
做完这一切，她背后的伤口早已崩裂。
她顾不得其他，只撑着身体，小心往外看了一眼。
外面，她能看到时不时路过的，西夷人的守卫。
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杀了那侍从都已是勉强，绝无可能在不惊动他人的情况下，逃出生天。
所以，她只能等。
等着掳她的人进来寻她。她躲在帐中，积蓄力量时机，力求一击即中。她只能期望，她劫持的那人，会是个相对位高权重之人。唯有如此，她才能以那人为质，寻得一线生机。
长刀冰冷。
犽哲身材瘦小，又擅长的是听声寻迹之事，单论武力，其实并不突出。
场面一时僵持。萧静姝目光冰冷沉静。无人知道，在她身后，伤口处正在汩汩流血，而她也要竭尽全力，才能维持着这幅毫不虚弱的模样，同眼前黑暗中的二人对峙。
“都不许叫喊，也不许用什么暗号喊人过来，否则，我就立刻杀了他！”
萧静姝声音冷静低沉。
她目露凶光，刀刃又往犽哲喉间压了压。
眼前两个模糊的身影果然没再动作。
萧静姝冷声道：“现在，我问，你们答，声音不可太大。你们同伴的命，就在我的一念之间。告诉我，这里是何处？我是为什么，会被你们抓来？”
“……”
桑延没有说话。
他站在原处，未曾动作。犽哲目光恐惧，望向韩兆。韩兆沉默片刻，站在桑延身后，哑声道：“这里，是并州王府。”
他的声音极低极沙。
是同昔日宫中韩元不一般的语调。
但萧静姝闻言，微微抬头。
一片黑暗之中，她对上那双，似曾在她梦中出现过的，漆黑幽暗的双眸。
她其实并看不清他。
屋内一片漆黑。只有窗缝之中，挤进来的一小点月光。那月光如薄雾，氤氲出他高挺深邃的鼻梁和眉眼，那是一张西夷人的脸。但他，却长了一双，同故人相似的眼睛。
心悸的感觉只是一瞬。
下一刻，韩兆垂下眼。
萧静姝喉咙滚动一下。她盯着韩兆低垂的眼睛，低声道：“你，过来。”
韩兆未曾动作。
萧静姝微微抬高的声音。
“你过来。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不然，你同伴的性命，今日，就要交待在这里。”
她的声音又冷又决然。
虽只是个女子，但无人怀疑，若韩兆不听令，下一刻，她的刀刃，便会彻底割断犽哲的喉咙。
韩兆喉中艰涩。
犽哲道：“阿大，快啊……”
他叫出他的名字。
韩兆呼吸几乎骤停。
桑延亦唤了韩兆一声。
韩兆微微低下头。
一片黑暗的房间之中，只有他迈步的，极低沉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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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慢地，走到了她的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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