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樋半晌不语。
萧静鸾宛如已经被吓破了胆。
她看也不敢看萧遥之一眼，只神经质地在摇头：“不要……不要过来……救命……不是我，不是我……”
她攥着陈樋的手力道极大。
似乎那就是她最后的依托。
陈樋眼眸深沉，伸手，掐住萧静鸾下颚，强迫着她，将头抬起头。
一双通红的，可怜的眼睛，倒映在陈樋眼中。
陈樋道：“真是你告诉了他？”
“我没有！……大当家救我！我，我可以告诉你具体的地方，不要把我给他，不要……”
萧静鸾仓皇哭着，眼泪淌了陈樋满手。她没有往后看，但却知道，那人的目光，一直在她背上。
从后脑，到脚跟。
一点一点，几乎要将她，吞噬殆尽。
陈樋脸上阴晴不定。
半晌，他突然笑了一声。
他一手拦住萧静鸾，将她放在自己身侧，一边对萧遥之道：“可惜啊，她现在也愿意告诉我了。她这个样子，想来不会有假。她毕竟现在还是我的夫人，寨子里的人都知道。要是让你几句话，我就将自己的女人拱手送人，那在寨子里，我陈樋，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他挑着眉。
凶悍的眉眼上，戾气十足。
萧遥之目光深深，看着萧静鸾躲在陈樋身后，一个劲想要瑟缩的模样。似有什么，在一点点尖啸着，将他的心脏撕下一块，再撕下一块。
这疼痛带来颤栗的快意。
她的怀念，原来，只限于自己是死人的时候。
他该死了。
早就该死了。
只是老天没有亡他。是天要他们，继续纠缠不休，剥皮噬骨，筋肉相连。
萧遥之兀自低笑一声。
他抬眼道：“大当家说的，便是真正的原因吗？大当家英明一世，可莫要学我……才好。”
他的声音又低又哑。
陈樋微微蹙眉。
而正在此时，山寨中，突然传出一阵惊慌的叫喊。
有人仓皇叫着，朝萧静鸾的屋子跑来。
“大当家！”
那人惊慌失措，几乎破音：“有人找来了咱们的寨子，在攻寨了！”
陈樋面色骤变。
他提起自己大刀，转身就往外走去。
萧静鸾赶忙惶惶不安跟在陈樋身后。陈樋皱了皱眉，看她一眼：“你在这里留着，有人要来打，你一个女人，跟过去反而捣乱。”
萧静鸾不语，眼泪只一个劲继续流。陈樋随手抓过那报信的亲信：“你看着夫人，守着她，保护她的安全。”
“是。”
那亲信赶忙应声，白着脸，惴惴不安守在萧静鸾身前，看着外面。屋外是萧静鸾和亲信二人，而屋内，萧遥之目光幽深，慢慢地，从床上，捡起了一只玉簪。八壹中文網
玉簪尖锐。
且簪身坚硬。只要力度足够，便能成为杀人利器。
她要逃啊。
要逃开他。不惜对那山匪首领，可怜求救，哀哀哭泣，看上去，如此地……惹人生怜。
萧遥之低低笑了一声。
他将玉簪放在袖中，慢慢地，从屋内，走了出去。
而在山寨的另一边。
陈樋提着大刀往山寨门口赶。
一路上，山寨中众人惊惶奔逃，叫声一片。
陈樋面色极阴沉，沿路砍了几个想要逃跑的山匪，才将将平息了些混乱的局势。山寨外面，他依稀可以看见，有人在砍着大门，大门摇摇欲坠，那些不知是何来路的人，眼看着，就要冲入寨中。
陈樋往地上啐了一口。
他眼中满是阴戾。
早在前几日，他就在为山寨的撤退做准备。幽州城外的这些群山，他们已经待了不短的时间，山下的村民百姓，都被劫掠得差不多了不说，那些流民隔三差五涌入幽州城中，到底，会引起大良大军的注意。
幽州山脉，虽是易守难攻，但山寨和大军的差距，何止数倍。陈樋想要寻得财宝，扩大势力，就绝不会在此时和大军正面交锋。是以，他特意派人去了山下，将剩余能找到的一些百姓，全都活着劫上山来。他原本想的，是让这些百姓扮成山匪的模样，在山寨里居住数日，而后，自己便带着真正的山匪们，退到别处，离开幽州。这样，当大良大军打过来时，便会将那些百姓，当做山匪，全部杀掉。
到时，大军以为，山匪都被剿灭，便不会再寻他们的踪迹。而他们，也有了更多喘息之机，能在大良大军看不到的地方，继续烧杀抢掠，招揽人手。
这计划天衣无缝。
但陈樋却未想到，山寨被攻打之事，竟比他原本以为的，要早了这么多天。
他面色阴沉，大步往前走去。身边的山匪一个个还穿着大良兵士的衣衫。陈樋大声吼着：“前面的人冲出去，顶着！和他们打！他们分不清我们的衣服，如果都逃，才没有逃生之机！”
“逃不掉了！”
一个山匪哭喊着道：“衣服混淆不了他们的视线！那些，根本就不是大良的兵士，而是穿着西夷衣衫的人。他们……”
“西夷人？”
陈樋面上厉色更凶。
一只长箭，恰在此时，从山寨外射过来，钉在陈樋脚边。那山匪肝胆俱裂，颤抖着跌坐在地上。陈樋脚步不停，继续往前，挥刀砍断几根朝他射来的箭矢。他脸上杀气腾腾，大声道：“列阵！西夷人不善山林之战，他们不会来太多人！都他妈的，给老子冲！”
山寨内，一派混乱。
只有些人，积于陈樋的淫威，战战排成了数列迎敌。
而山寨之外，桑耳挥刀砍下一个山匪的右臂。那山匪惨叫一声，韩兆干脆利落，上前，一刀割破了山匪的喉咙。
不枉连夜奔袭，他终于，还是寻到了这处。
山匪软软倒下，血从喉咙伤口处往外喷涌。那人死不瞑目，身体还在不断抽搐。桑耳意味不明，冷笑了一声：“韩公子，对过往的同袍，还真是下得了狠手啊。”
“大人慎言。”
韩兆面色冰冷，他脸上蒙着布巾。面上，是几道被溅上的血痕。长刀滴血，他转头对桑耳道：“我从前，只为报仇入过皇宫，假作内侍。从未从军，也就无从和这些大良的走狗，算作什么同袍。更何况……”
他微微偏头，看那血淋淋的尸身一眼：“大人莫要忘了。早在我身份被发觉之前，我扮作寻常西夷兵士，和大良人对战之时，就有过，十余只右耳的军功了。”
桑耳盯着他，眼神阴冷，阴晴不定。韩兆干脆利落割下那山匪的右耳，将那东西，塞入怀中。
“人是我杀的。这右耳，韩某便先取下了。等下个大良人来时，我再襄助，大人杀敌。”
他的声音冷静而镇定。
桑耳冷笑一声，踢了一脚山匪的尸体。山匪身上，大良兵士的衣衫被血浸染着，猩红一片。有西夷人，从山寨门口，跑了过来。
“二位将军！”
那西夷兵士喊道：“大门将破，可以冲上去了|天才一秒记住 言情小说 s23us.c o m！”
“好。”
韩兆站起身来。
他怀中已悬了数只右耳。鲜血淋漓滴在他脚下土地上，称着他面上冰冷，如若修罗。
“那便，杀。”
韩兆提着长刀往前。
桑耳跟在他身后。眼前，那大门摇摇欲坠，许多尸体倒在地上，几乎血流成河。韩兆迈步往前，大门处，突然轰一声巨响。
伴随着许多人仓皇绝望的呼喊。
还有西夷人的欢呼声。
大批西夷人，如野狼般冲了进去，开始了一场拼杀。
幽州山上，两方交战正酣。
而在幽州山脚下。
一处村子里。
傅行手下的仲悟，收起手中的柳叶小刀，他将刀身擦干净，重新放回了自己的箱子中。
墙边的木架子上，绑着一个穿着大良兵士衣衫的男人。那男人是先前的陈地逃兵，傅行只找人假扮成过路的商人，露出了一点玉扳指、金元宝，那山匪便果然贪性大发，暴露了出来。
傅行抓到这山匪之后，便让仲悟对他行千刀万剐之刑。那山匪本就是逃兵，怕死得紧，只撑了不到十刀便惨叫连连，哭喊着求饶。那山匪报出了山上一个方位，傅行走出去，将这位置，禀告给了萧静姝。
萧静姝正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
闻言，她微微颔首：“位置可准确？”
“位置无误。”
傅行应声道：“臣将五个山匪分开询问，得到的位置，都是相同。他们从前嚣张无比，从未被抓过，是以，也不可能提前贯通好，要一起诓骗于臣。”
“好。”
萧静姝眯了眯眼。
太阳渐渐升起，眼下，已快到正午时分。
这几日，夜里仍是寒凉，但白日里，太阳便无端比之前，刺目了许多。
她道：“既如此，那便，上山。”
“是！”
傅行锵然应声。
屋子里，留下的兵士悍然挥剑，一刀割破了山匪的喉咙。
大军整装待发。萧静姝仰头，看着眼前，连绵不绝的群山。
山上行军，不便骑马。
到了山脚，众人便下马步行。
山上路途坎坷，但圣人在此，加之傅行治军严格，且这又是大军自幽州一战后，第二次出击。眼下跟来的，虽有不少人，但枯树林间，除了众人脚步声外，再无其他。
大军按照山匪供出的位置往上而去。
这般行进许久。傅行耳尖突然微动。
“似有交战之声。”
他谨慎地说。
他声音不大。而恰在这时，前面的斥候快步朝大军奔来。那斥候身影灵巧，他疾行至萧静姝和傅行跟前，跪下禀道：“报！前面，有西夷人正在攻打山寨，和那些山匪，正战作一团。”
“西夷人？”
萧静姝微微蹙眉。
此事奇怪。
西夷人若要探听大良圣人的生死，按常理，也不该寻到此处来。
仲悟此次亦随军。
他见萧静姝停住脚步，上前一步，恭谨道：“圣人，若想知道西夷人是何想法，等抓住几人后，派臣审问便是。臣定为圣人，撬开他们的嘴巴。”
仲悟行刑，在诏狱之内，无人能及。
萧静姝微微点了点头。
她往前，继续走去。
甫一到山寨外围，喊杀之声扑面而来。
眼前之人，无论山匪，还是西夷人，都是敌人。
只消留下几个西夷人，用作探听情报之用便可，其他的，不需顾及。
萧静姝沉声下令。
大良兵士们拔剑出鞘，一声不吭，快步包围住这处山寨。
塔楼早在先前就被西夷人攻破。
眼下那上面，空无一人，是以，也竟无人知晓，原来山寨外，竟来了这样多，数千人。
“杀！”
萧静姝一声令下。
众大良兵士锵然应声，冲杀入战局之中。山寨内原本拼杀的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猝不及防之下，便倒下不少人。
“什么人！”
桑耳原本正在和一山匪作战。
突然听到喊杀之声，心中一凛，转身看来。
只见倒下的大门口，正有一大波大良兵士，手持利刃，包围过来。那些兵士一个个精神饱满，战意正浓。有西夷兵士在喊：“援兵！是这些人的援兵到了！”
“是不是你！”
桑耳快速将长刀从那山匪胸口抽出，转头，怒目向韩兆。
他目光几欲噬人：“是你故意的！你知道他们会有援兵，你想包围我们，让我们都死！”
“桑大人！”
韩兆转头砍死一个想要趁机偷袭桑耳的山匪，冷声道：“我若有二心，何必如此杀敌？桑大人与其对我咄咄逼人，不如先擒了这处的头领，我们才好快些逼问出别的路，逃下山！”
他刀上身上，到处都是鲜血。
一双漆黑的眼眸，也被染出猩红血色。
山匪身上的血液喷涌。桑耳面上青白一片。韩兆转身，看见一旁正在杀人的陈樋——
这些新来的，穿着大良兵士衣衫的人，不知是何来路。
那高大汉子，应当是山匪首领。来人众多，韩兆不能让他带出来的这帮人死去太多，否则，等回去后，桑隼说不定，便会起疑。
眼下，只有擒住那首领，才是最好，最省事的法子。
韩兆眼神一暗。
他用手甩下刀柄上滑腻的血迹，扯下一截衣衫上的布，将手和刀柄，绑在一处。
如此，手上便不会因为沾血过多，而让长刀飞出。
他脸上蒙着布巾，往陈樋所在之处，快步奔去。陈樋才要杀死一个西夷兵士，一柄长刀，突然横在一旁，撞上他的刀刃。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陈樋虎口震麻。
陈樋后退几步，将将稳住身形。
他粗喘着气，死死盯着眼前的韩兆。
韩兆眼神冰冷。他快步上前，长刀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就要砍下——
而在此时。
韩兆眼角突然一跳。
他猝然转头，便见一只利箭从人群中袭来。那箭矢破空呼啸着，马上，就要钉穿他的头颅！
“不好！”
韩兆身后，那先前被他救下的西夷兵士惊声大喊。
而在千钧一发之际，韩兆突然扭身。他上身以一个极柔韧的角度，险险避开箭矢。利箭擦着他的脸颊而过，将他脸上布巾射下，钉在一旁的土地上。
箭簇颤动着。
韩兆双眼还保持着凶悍的神色。
他凶狠转头，正对上人群之外，刚刚放下长弓的，萧静姝的目光。
韩兆心中猛地一跳。
他僵在原地，如脚下生根。耳边厮杀之声，在这一刻，倏忽之间，仿佛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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