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秋明是大内总管，更是圣人跟前的人。
柳淑婵端着药碗的手一颤。
沙秋明来了，这莫不是说明，圣人今夜，也要来她的未央宫？
她心跳忽而剧烈起来。
苍白的面上，也泛起一丝晕红。
她道：“沙公公……”
“皇后娘娘。”
沙秋明面带笑容，眼睛却是眯起来，不客气打量着柳淑婵病弱的身躯。他低声道：“今日，奴婢要同娘娘说的事，还是莫要有第三个人知道才好。”
这话突然。
柳淑婵微怔。
她迟疑半晌，摆了摆手。
寝殿内服侍的宫人依次退下。唯有莲蕊仍留在她床前。
沙秋明望一眼莲蕊。柳淑婵勉强一笑：“沙公公，有事直说便是。本宫的身子，若是莲蕊也不在身边伺候，不知哪回倒下，就再起不来了。”
她声音里全是虚弱。
莲蕊跪坐在她身前，沉默端着药碗。
沙秋明似笑非笑看两人一眼：“既然娘娘不避讳，那奴婢便也就直说了。娘娘方才，是不是以为圣人要来，心中还有期待？”
“……”
柳淑婵面色僵硬。
嘴唇越发苍白。
沙秋明一向是宫中的老好人。对谁都是和善慈祥。现在，莫不是连他都要来捧高踩低，讽刺自己了吗？
柳淑婵心中一痛。
眼前的烛火，竟然有些恍惚。
记忆间，她还能依稀记得大婚那日，还在凛州，萧远之手掌宽厚。他轻轻攥住她的手指，对她温声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那般的温柔，那般的情笃……
她手掌蓦地抓紧被单。
被褥上龙凤呈祥的图样，因着她的用力，皱成一团。
她强忍着泪水不落下。而此时，沙秋明却突然叹了口气。
他摇头道：“娘娘，奴婢今日来此，实在是因为，奴婢同您一样，也已经是无路可走了啊！”
他话语怆然。
柳淑婵怔怔望着他。
沙秋明抿嘴：“娘娘纵然深居简出，也应当知道先前的天花之事。那时，叠翠宫中查出一个得了天花的宫女，这件事在宫内沸沸扬扬，甚至连齐婕妤……不，现在是齐贵妃了。便连她都曾因此被禁足叠翠宫，险些再无翻身之日。若不是因为有孕，恐怕齐贵妃当时便被打入冷宫，再不能得宠了。”
这件事宫内之人都知晓。
柳淑婵静静点了点头。
沙秋明道：“可是，娘娘可知，当日第一个发现那宫女有天花症状，且亲手关押了齐贵妃的人，是谁吗？”
“……”
不等柳淑婵说话，沙秋明长叹一声：“正是奴婢。”
寝殿内一时无声。
只有炭盆里在哔啵声响着。
沙秋明痛声道：“齐贵妃跋扈非常，便是在未曾有孕之时，便能因为一时不快随意打杀宫人，而奴婢是被她记恨上了的人，日子又怎能好过？不瞒娘娘，奴婢这些日子，就常被她召去叠翠宫，底下的人为了讨好她，那些阴私的手段，对奴婢使了个十成十。奴婢身上大大小小都是伤痕。更有甚者，今日去叠翠宫中伺候时，齐贵妃命奴婢为她端上一盏燕窝羹。那燕窝羹是叠翠宫膳房亲手交给奴婢的，奴婢在去寝殿的路上不放心，故而掀开看了看，那上面，明晃晃便是数根红花！红花活血，有孕之人吃了，对胎儿极为不利。奴婢当时就吓出了一身冷汗，齐贵妃此举，已经不只是想要折磨奴婢了，她存了恶毒心思，若是奴婢没有看到红花，直接端给她，她掀开盖子，就可以定奴婢谋害皇嗣的罪。她早就想好了，先前那般折辱奴婢，就是想要给奴婢安一个害她的动机。等她看到那红花，那奴婢就成了因着齐贵妃的小惩大诫，而对她怀恨在心，想要害她流产的罪人啊！若不是奴婢多心看了一眼，那现在，奴婢便已是个死人了！奴婢在宫中常与人为善，便是这缺了的一截手指，也是因着庇佑宫人所致。奴婢只求一个善终，却怎能想到，奴婢不与人交恶，却妨碍不了，别人偏要害了奴婢的命啊！”
他说着话，忽然流下泪来。
泪水在他面上白胖沟壑间翻涌。他伸出手臂，撩起一截袖子。
圆白手臂之上，果然是道道淤痕，触目惊心。
柳淑婵只看了一眼，就觉喉咙似被扼住，赶忙别过头去。八壹中文網
她惨声道：“齐贵妃着实跋扈。可沙公公同本宫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本宫如今不过是有个皇后的虚名。统领六宫、管教嫔妃……这些权力，即便本宫真的训斥她，公公以为，她又会当回事吗？”
她说着话，心中更是疼痛非常。
喉中气血翻涌着，她只觉脑袋都在阵阵昏眩。
莲蕊在一旁忧心忡忡：“娘娘……”
“娘娘。”
沙秋明此时突然出声。
他忽然后退一步，重重跪在地上。
柳淑婵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她道：“公公。”
“皇后娘娘。”
沙秋明悲声道：“奴婢与娘娘，此刻都是同一边的人。若是不除了齐贵妃，娘娘以为，奴婢死后，她就不会对付您吗？娘娘，齐贵妃此时起势不久，您还能插手。若是真等到她诞下皇子……您莫要忘了，您还有太子殿下啊！”
他话说到这里，戛然停住。
柳淑婵紧咬着嘴唇，口中血腥之气愈浓：“沙公公！本宫纵然有心，又有何能耐？本宫的父亲甚至都还在牢中，本宫想要救他都不得其法……”
“太子殿下。”
沙秋明慢慢抬起头来。
他的声音笃定而稳重。
柳淑婵怔住。
沙秋明一双浑浊的眸子，此刻紧紧盯着她：“皇后娘娘，奴婢方才便说了，莫要忘了，您还有太子殿下。”
沙秋明走后，柳淑婵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她怔怔望着帐中某处，半晌没有开口。
她脑中，在不断回响着方才沙秋明的话。
“您还有太子殿下。”
“齐贵妃为奴婢造了个害她的动机。其实，她亦有害您的动机。”
“为太子殿下谋前程……”
“您父亲也能得救……”
他的话语声音不大，却字字句句，都像是凿在她心上。
她的呼吸渐渐急促。
柳淑婵回头，看向莲蕊：“去，将子深给本宫叫来。”
皇子十岁以前，都养在生母宫中。萧子深现在，便该是在偏殿安睡。
莲蕊手上的药碗颤动了一下。
她噙着泪：“娘娘……”
“这些药不必了。”
柳淑婵轻轻推开那药：“只要子深能……那本宫的心病，没有药，也能痊愈了。”
养心阁内。
萧静姝躺在龙床上，却无什么睡意。
她闭上眼，仿佛就能看到今夜花园溪边，韩兆那隐忍痛楚的脸。
那张脸染了欲色。白日明明平静非常，甚至平淡到有些木讷，但一旦情动……
那张脸上，滴着汗水溪水，碎发凌乱濡湿。着实生动得让人起念。
她幼时在寺庙，也曾看过情动的男子。
她记性一向好，到现在都能回忆起他们的脸。那些人脸上五官都因为欲望扭曲，狰狞凶悍，几乎如失了理智的恶兽。
而韩兆……却似是不同。
他越是隐忍，她偏越有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欲望，在叫嚣着，要从她皮肤中出来。
秋夜明明寒凉。
但此刻，萧静姝却无端有些燥热。
养心阁内，是一年四季都备着冰的，唯恐夏天时太热，冬日炭盆烧着也太暖，让贵人不适。萧静姝起身，才一有动作，立刻便有宫人小心躬身进来。
“去给孤备盆冰来。”
萧静姝哑声开口，长发微乱。
宫人忙应声退下。
过了不多会儿，一个小太监一身蓝布衣服，端着冰盆，从外面进来。
太监放下冰盆，殿内立时便凉快了许多。萧静姝轻轻喟叹一声，她才要再上床，却发现那小太监仍站在原地，没有离开。
“可还有事？”
萧静姝微微皱眉。
那小太监踯躅两下，面上含羞带怯，抬起头。
那张脸精致秀气，动作之间，似乎还有香膏的味道。
“圣人……”
小太监伸手，解开自己的衣襟。那小一截白花花的肉立时便露了出来。他跪在地上，膝行到萧静姝跟前：“奴婢钱全，奴婢斗胆猜测，圣人秋日要冰盆，应当是身子燥热，难以入眠。冰盆终究只是外力，难解身子里的渴。奴婢，奴婢仰慕圣人已久，愿为圣人所用……奴婢的身子，已经洗干净了，圣人放心，韩公公做得的，奴婢，也一定能做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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