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静鸾浑身一僵。
她呼吸急促，看着傅行。
只片刻，她强握了一下手掌，顷刻之间，已是又换上一副巧笑倩兮的表情。
“傅大人！”
她一副惊喜又害怕的模样，一双睁圆了的，小鹿似的眼，湿漉漉望着傅行：“傅大人，你怎么来了？你是听秋月宫的宫人说我往这边来了，特意过来找我的吗？”
说着话，她又抬手，小心翼翼把脖颈上的长剑往边上推去：“傅大人，莫要用这个对着我，羲和，羲和心里害怕……”
她双眼微湿，泫然欲泣。
乍看之下，我见犹怜。
傅行脸色冰冷。他长剑仍横着，并未挪动。萧静鸾脸上憋红了劲儿，都未将长剑移动半分，加之剑刃锋利，她不敢硬来，一时间，眼见着竟要落泪。她胆怯道：“傅大人……”
“羲和郡主。”
傅行冷声开口。他紧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动作：“如今是深夜，郡主私来未央宫，又私进皇后寝殿，所图为何，还请郡主给臣一个交待。”
“……”
萧静鸾不说话，只委屈望着他。傅行不为所动：“若是郡主不和臣说明，那按律，私入宫中禁地，当入金吾卫诏狱……”
“傅大人！”
萧静鸾不可置信，声音陡然大起来。
傅行脸色如冰，丝毫未动。萧静鸾瞪着他，眨了眨眼，落下泪来。她看似是委屈极了：“傅大人怎能这么说我！我，我头回入宫，怎么知道这里是禁地？这里，这里是未央宫，我只是因为在宫里，长夜无聊，秋月宫的宫人也都不愿跟我说话，我想出来散心，才到了这里。走到门口，我看到这里写着未央宫，也知道这里是皇后的居所。我当时，本来没想进来的，但我突然想到爹，我想到，爹就是被贼人害了，才没了性命，而皇后，她当时也帮了那贼人，来指认圣人，也间接害了我爹……我知道，我不该怨的！那贼人，是外族所扮，但，我没了爹，我心里难受，我就想要问问皇后，她当初到底为什么，要帮那贼子，要害爹爹……”S ② 3 u s.ćőm
她说着，眼泪流得更凶。她抽噎着，此刻竟也不怕了，反倒把脖子高高昂起，对着傅行的剑伸去：“傅大人，你要杀，就杀了我吧！也不用带我去什么诏狱了。我知道今日的事不合礼制，但我心里憋闷，我就想亲口问问皇后，谁知道，她在里面疯疯癫癫的，一看到我，就扑上来问我要太子！我赶紧离开了，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跟她说，若是这样，我也还有罪，傅大人也不要送我去诏狱了，直接在这里杀了我便是了！当初，傅大人在明渠内救我性命，我一直把傅大人当我的恩人，我一直以为，傅大人是最好不过的人，但我没想到，在大人眼中，我原来，原来如此不堪……”
她哽咽着，伸手，竟要去握那长剑。傅行剑往后微收，她握了个空，却仍自流着泪。她仰着小脸，面上凄清无限：“我像现在这样留在宫中，非要让哥哥先回去，大人是不是觉得我没皮没脸，心怀鬼胎？既然如此，大人也不必这样羞辱我，我大不了，大不了……走就是了！我好恨我自己，我竟还因为大人，大人……”
她说着，骤然越发哽咽起来。
她抽抽搭搭，竟似难受至极，再也说不出来。
她抬手擦着眼泪。而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毫不掩饰，踩着落叶，发出一阵令人心悸的声响。萧静鸾抽噎着放下手，就见不远处，齐新柔带着个贴身宫女，面容瘦削冰冷，正不错眼盯着二人。
萧静鸾张了张嘴，放下手来。
傅行亦将剑收起，对着齐新柔跪下。
萧静鸾结结巴巴：“贵，贵妃娘娘？是贵妃娘娘吗？羲和曾见过娘娘的画像……”
“是本宫。”
齐新柔冷漠开口。
此刻天冷，而她声音里，却更是听不出一丝暖意。她道：“羲和郡主怎么到了此处？皇后现下神志不清，甚至有伤人的可能。圣人早已下令，除了傅大人等一众金吾卫，还有原本在未央宫伺候的宫人，其余人等，不可入内。”
说着，她突然面皮扯动着，笑了一下：“是了，本宫也不可入内的。本宫是听着这处有声响，怕里头有什么意外，才走过来。晚些，本宫自然会去同圣人说明。郡主是圣人的贵客，而今，郡主还是早些回秋月宫，莫要让人担心才好。”
“……是……”
齐新柔话语妥帖，语气却绝不算客气。萧静鸾抿了抿嘴，眼睛睁得又大又圆，像是被说得有些窘迫和讪讪。她犹豫一下，对着齐新柔和傅行分别又行个礼：“……那羲和就先回去了，贵妃娘娘、傅大人，给你们添麻烦了，是羲和之过……”
“无事。”
齐新柔又笑了一下。那笑容极浅，不达眼底：“圣人的贵客么。揽月。”
“是。”
她身边的宫女忙低头，小心应着。
齐新柔道：“冬日路滑，夜里昏暗，你且送郡主回秋月宫，切记，要将郡主安稳送到殿中，才可回来。”
“是。”
揽月赶忙回答。她犹豫一番，又道：“那娘娘您……”
“无事。”
齐新柔微微偏了偏头。
一双锋利的眸子，似不经意地瞥了傅行一眼：“傅大人自会送本宫回去，不是吗？”
揽月带着萧静鸾，一路往秋月宫走去。
未央宫院中，一时间只剩下齐新柔和傅行两人。
傅行沉默片刻，微微后退一步：“贵妃娘娘请。”
齐新柔冷漠看他一眼，转身往外走去。
傅行沉默跟在她身后。
两人走到一处拐角。
边上再无他人窥探的可能。
齐新柔突然停下。傅行顿住，她蓦然转身，突得伸手，对着傅行面上，狠狠一个巴掌扇了下来。
她收紧了指甲。
傅行面上立时微肿起，却没被划破。
傅行一声不吭，她骤然朝他逼近几步，直到他跟前。她急促喘着气，语气中，全是蚀骨恨意：“傅大人真是好本事，在本宫这里还不够，现下，又还要去攀羲和郡主的高枝吗？！”
“……”
傅行未有言语。
但这沉默，却像是激怒了齐新柔。
她猛地伸手，抓住傅行胳膊，恨声道：“说话！傅行，本宫在命令你，开口！”
“……贵妃娘娘，想让臣说什么？”
半晌，傅行突然寂寂笑了一声，抬起头来。
他眼底漆黑，看不到一点光芒：“臣，同羲和郡主并无私情，臣对郡主，更无丝毫觊觎之心。”
“本宫不信！”
他话音才落，她就紧跟着开口。月光如洗，她死盯着他的表情：“傅行，你别以为你能骗本宫！本宫刚刚都听见了，她亲口说的，她觉得你是极好极合适的人。她就是因为你，才会留在宫中！这两日，宫中早就沸沸扬扬了，郡主不回陈地，就是因你之故。你在明渠里救了她一命。落水救人，肌肤相贴，这样的桥段，恐怕也是你早就设计好的吧？你以为，你这样，你就能攀上郡主，甩脱本宫吗？本宫告诉你，做梦！这辈子，你都摆脱不了本宫，这是你欠本宫的，你要用一生一世，你要用这往后的每一天，每一刻，都来偿还！”
她声音凄厉。
压低了语调，更显可怖骇人。
她眼底猩红，望着傅行，如哭如笑，面目狰狞。她声音凶狠：“傅行——”
话未说完，她面色突然一变。
她陡然睁大眼，站在那处，一声不吭，半晌，她喉间滚动两下。
那股强烈的，胃里翻江倒海，想要呕吐的欲望，被她生生压下。
她浑身上下，因着对抗这难受，骤然有些疲乏。
这呕吐的情形已有一两日了。
但她一句也未曾对傅行提起。
她面色苍白。
而傅行低头，寂寂笑了一声。
他道：“臣的一辈子？贵妃娘娘……”
他低头。
一双漆黑的眼，倒映出她和他一样，毫无生机的面庞。
“臣，早就没有一辈子了。”
秋月宫中。
揽月带着萧静鸾进到寝殿，而后恭敬告退。
萧静鸾笑着谢过了她，看着揽月循礼离开。
秋月宫中的宫人，守在她身侧。
宫人为她送来擦拭脸颊双手的绸巾，又服侍着她换上寝衣，躺在床上。
萧|天才一秒记住 言情小说 s23us.c o m静鸾乖巧做着一切。
而直到帘帐放下，帐外的宫人们，只能隐约看到几个影子。萧静鸾望着一层一层，如重叠山峦般的帷幔，手在锦被之下，暗暗握紧了掌心。
……不能再等了。
她眼神幽暗着。
如今，傅行已经察觉出她的不对，她留在宫中越久，暴露得就越多。更何况，万一萧静姝心血来潮，到未央宫去，而那柳淑婵神志不清，不知会不会把她暴露出来……
接下来的计划。
她在心中过了一遍。
还是越早解决，越早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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