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骇人。
萧静姝骤然抬起头来。
季汝苍白面上有几丝难堪：“……在信中，这件事，养母写得也是语焉不详。只说当年的事，她帮陈王妃隐瞒了，还希望陈王妃看在这情面上，对我多关照些……我后来悄悄查过当年之事。二十三年前，我出生之际，那时，陈王确实曾带着陈王妃去齐地，为齐王贺寿。而陈王妃，原本，正是齐地之人……”
“齐王？”
萧静姝轻轻敲了敲桌面。
她凝神思索着。
烛光莹然，照出季汝的脸。她眯着眼，细细端详了季汝一番，他面上，确实看不太出来和已故陈王的相似之处。
虽都是藩王，但亦有亲疏远近。
萧远之这一脉，原先的凛州，便是和先帝血缘最近的。其次则是陈王。而齐王，虽封地不错，也在长安附近，但齐王所在的，只是萧氏旁支，和萧静姝虽未出五服，但亲缘关系，到底淡了。
大约也是这样的血缘，才让陈王对皇位心有不甘，念念不忘。而齐王……
陈王妃随陈王一同去了齐地。
她同齐王有了苟且。
此事……
桌上的茶已经凉了。
萧静姝端起来，喝下一口。
半晌，她抬头道：“韩元。”
“是。”
“你可还记得，先前听到王谷等人说话，说他们贩盐，曾去了齐地？”
“记得。”
韩兆点头。萧静姝若有所思：“先前，我还奇怪，齐王按理来说，应当知晓此事，为何却能任由他们在齐地赚取钱财。现下想来，不管季汝身世到底如此，齐王本身，应当是认定萧遥之是他的儿子了。有些皇家秘辛，你们不知，我却知晓。大约二十年前，齐王围猎之时，曾从马上摔下，由此伤了身子，从此再不能有子嗣。因此，在他心中，萧遥之便是他的幼子。他的那些个世子都不甚出息，他常常烦恼，却也无法再培养他人。大约也正是因此，他有心帮助萧遥之，于是，才在齐地，给他行了方便吧。”
“而至于原先的陈王……”
萧静姝眯了眯眼。
突然嗤笑一声。
“他对齐王和陈王妃的苟且，大约是不知情的。否则，他还有其他庶子，萧遥之再争气，他也不可能费尽心思，为齐王做嫁衣裳。此事，是齐王和陈王妃一同诓骗了陈王。而萧遥之，大约也知晓自己和齐王的所谓‘关系’，否则，他不可能这么放心，将这样大一个把柄，放在齐王手上。”
私盐贩卖，一旦被发现，便是重罪。
只是可笑，齐王自以为是在为自己幼子铺路，却未想到，他真正的血脉，其实只差一点，便被他以为最坚固，最可靠的盟友，萧遥之母子，追杀至死。
也难怪乎陈王妃当年，宁可调换婴孩，也要保证这个孩子是活命的。
先前在义粥粥棚瞥见的那一幕，陈王妃面容虽清秀，却并非绝色。当年，她身为侧妃，极可能并不得宠。她迟迟不能有孕，便在齐地和齐王有了首尾。齐王年轻时，好色之名众人皆知。能和陈王侧妃春宵一度，新鲜刺激，他必然愿意。就此，陈王妃有孕，她只要生下这个孩子，这个可能是陈王血脉，也可能是齐王血脉的孩子，那她就等于同时有了陈王和齐王，两个靠山。
这样的机会，她绝不愿丢。
季汝面上有些苍白。
他道：“……公子以为，我……真的是齐王的儿子吗？”
“我不知。”
萧静姝摇了摇头。
她道：“此事，大约只有陈王妃自己清楚。但我猜测，你应当和齐王确有血缘，否则，以陈王妃的谋划，她纵然对你再有愧疚，也不可能由着你留在庄子上。若你和陈王越长越像，难免会让人起疑。”S ② 3 u s.ćőm
“……”
季汝苦笑一声。
他深吸一口气。
房中一片安静。
半晌，季汝艰难开口：“但……若真是如此，她那般对我，我尚可……明白。但她，为何要委身齐王……”
“因为她要有孕。”
萧静姝抬起头来。
她面上，是一派近乎冷酷的从容。
“她要有孕，陈王临幸她次数不够，她迟迟未有动静，心中着急。但她不敢随便找他人结合。否则，那些人若有想法，便可随时以此要挟于她。而齐王不然。齐王亦是藩王，他虽好美色，但此事偷着来，是乐趣，若亮在明面上，被陈王知晓，因为一个女人，和陈王结下仇怨，却是不值了。和齐王在一起，反而是她最好的选择。更何况，当年她在陈王府中，应该是如履薄冰的，她也要为自己想退路。若是有一日，|天才一秒记住 言情小说 s23us.c o m真被陈王厌弃，她或许还能借着这一夜的露水夫妻之情，求齐王给她一条生路。”
“这一切。”
萧静姝的声音平静而冰冷。
她道：“无关乎情爱，亦无关乎情欲。只是于她而言，最好、最有利的选择。”
“……”
季汝不语。
他嘴唇干涸，未曾饮茶，却无端觉得，口中一片苦涩。
烛火摇曳。
在房中拉出三道幽暗细长的影子。
季汝苦笑一声，低下头。
“有利……权势……”
他喃喃念着。
他的声音很低，很沉：“……皇家，都是如此吗？”
都是如此不近人情，只有利益，都是如此连自己，都可以交出去，作为交换权力的筹码，一个个人，都要扭曲成一只只被权欲支配的恶兽吗？
他眼中如有泪光。
似有什么，在他眼中寸寸破碎。
萧静姝轻轻摇头：“不。”
“公子……”
“不止皇家。凡事有权力，有斗争的地方……”
她慢慢拿起茶杯。
杯中的水摇曳着。浸润出青碧的颜色。
她道：“这些地方，都是如此，无可幸免，无可逃脱。季汝——”
她望向他。
季汝目光惘然。
她道：“你的养母，对你，确实很好。”
如此，才能养成他这风流不羁的性子，这天真又聪慧的模样，这许多人都想成为，却终究，无法成为之人。
季汝张了张嘴。
他喉间似有什么哽住。
他哑声道：“我娘——”
这应当是他平日里，对养母的称呼。
这一声，有些哽咽。他说出这话，却再难以为继。半晌，他如终于可以重新呼吸。他闭了闭眼。
一行泪，从他眼中涌出来。
时值深夜了。
萧静姝未曾打断他。
季汝重重呼吸一声，终于睁开眼。
他道：“公子。现如今，我们该如何？是借齐王之手，让萧遥之无所遁形，还是……”
若将真相告知齐王，便可借力打力，起码，萧遥之会失去齐地的帮助。
萧静姝摇了摇头。
她道：“此举太慢，我等已经没有时间，再到齐地。更何况，齐王对萧遥之已经付出许多，且他年老，这些年越发懦弱，即便知晓真相，也不是没有掩耳盗铃的可能。而他即便真怒不可竭，他一个藩王，也对付不了如今有皇位，还有陈地的萧遥之兄妹。现今，我早已是不能直接回朝了，即便我回去，我的身份，也不能被认同。”
她说着话，看了一眼韩兆。
韩兆抿了抿嘴，已是明白她的意思。
她是女子之身，此事，季汝不知。而她若就这般回皇宫，萧静鸾最多给她一个“死而复生的萧静姝”的身份。
而后，萧静姝不仅不能夺回皇位，反而可能被认作妖孽，让人心惶然。
季汝不知内情，不太明白。他有些困惑，却还是点了点头：“是，他们应当都在搜寻公子。若公子回去，岂不正中他们下怀？”
萧静姝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季汝道：“那如今……”
“如今，便从这陈地入手便是。”
萧静姝平静开口：“季汝，你应当也知晓，陈王有数个庶子。而其中一人……孤记得，唤作萧迎之，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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