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众人俱沉默。
半晌，有人迟疑道：“……公子的意思，是陈王妃调换了婴儿，舍弃了张原，而让一个来路不明的萧遥之，做了陈王世子？”
“是。”
萧迎之颔首。
他面色沉郁，缓声道：“方才张原说，他自幼身体不好，曾有医官断言，他活不过三岁。我那位嫡母，在外名声显赫，但她实际为人……”
说到这里，萧迎之冷哼一声。
众人俱是抿嘴不语。
萧迎之重重呼吸一声，吐出胸口浊气：“想来，大约便是怕张原夭折，王妃才会铤而走险，换了个健康的婴儿，来充作世子，以谋取在陈地的地位吧。”
萧迎之说得不错。
确是在诞下世子之后，陈王妃才从侧妃，被擢升到了如今的地位。
萧迎之冷笑一声：“虎毒尚不食子。而我这位仁善的嫡母，却是为了地位，连自己的骨肉，都可以不要啊。”
他话中尽是讽刺。
此处都是心腹，他无需掩饰。
气氛沉默。半晌，有人问：“既如此，公子是何打算？”
这些年来，萧迎之一直被萧遥之打压，郁郁不得志。
甚至为了保命，只能蛰伏数年，佯做寻花问柳，醉心酒色之态。
而今，倘若真能证明萧遥之并非陈王血脉，那萧迎之的机会，就来了。
陈王其余庶子，要么是真的不出息，要么便是年岁尚小，不堪大用。
只要拉下萧遥之，如今陈地群龙无首，能继承藩王之位的，便只剩下萧迎之一人。
这机会，千载难逢。
一个幕僚心急出声：“公子，此事需速速办好，不若明日，我等便去陈王府中，先将王妃控制住。如今萧遥之不在陈地，我等尚有机会，而若是萧遥之回来，那黑白，就不好分说了啊。”
萧遥之在陈地经营数年，势力庞大。
若他在此，哪怕这“张原”真是被换下来的婴孩，此事也不好办。
萧迎之沉吟片刻。一旁的中年文士，却是缓缓摇了摇头。
“公子，此事有蹊跷。”
文士出声：“今日之事，公子难道不觉得有些巧合？萧遥之到底是什么身份暂且不提，但这张原，身世是否真是如他所说，尚待商榷。不若，我等先派人去长安，问清楚他母亲和兄长的事，看是否有出入，才能判定，此人是否可信。公子已经隐忍了这数年，我担忧，张原若只是坑蒙拐骗之人，也就罢了。若他是萧遥之故意派来试探公子的，那……”
他话未说完。
但其中意思，却不言而喻。
萧遥之如今不在陈地，对陈地，或许有些不放心。若“张原”其实是萧遥之的人，那只要萧迎之动手，就必然是个死。
此局，是生死之局。
和以往的小打小闹不同，一旦出手，便野心尽露，再无转圜之地。
中堂之内，气氛一时凝滞。
周遭杯盘狼藉，冷掉的菜肴残渣，被风卷着，散出些腥臭气味。
萧遥之浊重呼吸着。
他踱了几步。
过了许久，直到蜡烛跳跃着，湮灭了好几根，他重重睁开眼，咬牙道：“来不及了。”
“公子……”
“此事，必须捅出来。不管这张原到底是不是王妃亲生，他如今，都必须是王妃亲生，我必须要将他身份坐实，如此，陈地才能彻底甩脱萧遥之，和他再无一点关系。”
他说着话，转过身来。
月光如洗，照出他眸间微有猩红。他道：“这些年来，萧遥之一直在贩卖私盐，王妃和陈王默许，此事，我等都知，但却只能假作不察，否则，事情捅出，便是整个陈地之祸，我作为陈王庶子，亦不能独善其身。到时，莫说入诏狱，便是赐死，也是可能。而前些日子，萧遥之更是悄悄调兵，去了长安。他动作隐秘，但调兵数量实在太多，我在他身边的探子将事情报给我时，我便知晓，此次一去，他或许是有谋反的心思。他谋反，若成，他成圣人，陈地没了世子，若要找人继任，便只能在我们这几个庶子里寻。按理，我最有资格。但萧静鸾曾谋害我性命，萧遥之亦知。他知晓，我和他们是有血仇的，纵然平日不显，他也必然不会放心让我做陈王，如此，最好的办法，便是寻个法子杀了我，而后再在那几个不成器的庶子里选人，这般，陈地也还能在他控制之下。而若是他谋反不成，他是陈地世子，被牵连全族，我是他庶弟，亦不得善终。”
他语气微沉，说到最后，眼中已是情绪汹涌。他低声道：“……我之情形，本就早已迫在眉睫。如今这张原，不管是什么来头，我都要让他成为陈王妃真正的儿子，而那萧遥之，我也必须让他成为一个和陈地毫无血缘关系之人。只有这样，他的行为才能和陈地无关，而我，也才能在今后，得以保全。我不是不想再查张原，也不是不想再徐徐图之。而是，我其实，亦已别无选择，更别无时间。”
他说完这话，长舒一口气。
但眉间郁色，并未纾解。
几位幕僚俱都沉默。半晌，那中年文士跪下。他低头，凝重道：“但凭公子吩咐。”
“但凭公子吩咐！”
其余众人也都跪下。
他们齐声说着，声音在这偌大中堂之中，竟如有回响。
萧迎之闭了闭眼。
他深吸一口气。
冬夜凉意尽数灌于肺中。他上前一步，将几人扶起：“诸位都是我身边肱骨之臣，无需行此大礼。而今，只还有一件事，我仍不放心。”
他说着话，目光幽深，望了眼先前萧静姝离开的方向。
他道：“张原其人如何，我并不知晓，如今，也更无时间仔细了解。若要扳倒萧遥之和王妃，必要借她的身份，但，若她身份被证实之后，她理所当然成了新的陈王世子，到时，我的身份，仍是尴尬。而她若是因此对我有所忌惮，想要对我下手……”
萧迎之话语顿了顿。
他没再说下去。
但幕僚却都明白他的意思。
那中年文士道：“公子是担心，到头来，虽保住一时安稳，却可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更何况，此举公子必然得罪王妃，王妃是张原生母，到时，可能会撺掇张原杀您？”
“……虽观张原是个怯懦之人，按理不至如此，但，到底不得不防啊。”
萧迎之长叹一声。
众人一时皆沉默。
而就在此时，中堂之外，突然有一阵脚步声响起。
众人转头，是先前送萧静姝去房间的侍女，正小步快快往回赶着。
那侍女见了萧迎之，神色一阵紧张。她赶忙跪下，小声道：“公子，公子恕罪，奴婢无能，未能完成公子嘱托……”
先前，萧迎之派这侍女送人休息，其实，也存了让这侍女帮忙套话的心思。
自古男人，若有口风松，不设防的时候，床笫之中，必能算其一。
萧遥之先前便示意过这侍女，若有可能，便用身子服侍萧静姝。在两人同眠之时，或能套出些旁的信息。
而今，侍女全须全尾地回来，衣冠整肃，一看，便是未被萧静姝染指。
萧迎之微蹙了蹙眉：“怎么，那解酒汤，没喂给她喝吗？”
解酒汤内，事先放了些催情药。
这催情药药效不算太强，为的就是怕萧静姝醒来后，回想之时，发现端倪。但有这药起性，加之侍女引诱，色令智昏，寻常男人，都无法抵挡。
“奴婢，奴婢……”
侍女紧张开口：“奴婢……确是看着张公子喝下了的……奴婢亲眼所见，绝无作假。只是，奴婢等了许久，还多次暗示，张公子却始终不为所动……”
“不为所动？”
中年文士亦皱眉。
他看向那侍女。
侍女一张小脸苍白，眸中含泪，却仍能看出她面容俏丽，霎是动人。
若是寻常男子，面对这般姿色，不该无动于衷。
文士略思忖一番，直白道：“你观他身下，可有反应？”
他说的，是男人那处。
“……奴婢……奴婢确是扫了一眼……张公子，他那处，并未，并未……”
侍女毕竟是个女子。
她面色难堪，却还是断续说出。
她道：“……奴婢当时扶着张公子，想要劝她上榻，为她宽衣，但她却一直推着我，只叫说，让阿大来，她当时意识已经不太清醒了，却一直在问奴婢，阿大，到底在何处……”
“阿大？”
萧迎之略一思索。
他脑中旋即浮起韩兆的脸。
韩兆来时易容过。他一直守在萧静姝身边，看上去并不显眼，但此刻回忆起来，才想起，这名唤阿大的帮工，原来也身形高大挺拔，如山如松。
萧迎之脑中骤然闪过一个念头。
他确认道：“你是说，张原喝了催情药后，就一直在叫阿大的名字？”
“是……”
“那阿大现在何处？”
“他……是被秋菊姐姐扶着，到了另个厢房中安置着的……”
侍女泪眼盈盈，有些不解，却还是开口。
萧迎之颔首：“如此……”
他思忖着，和那中年文士对视一眼：“裘先生可曾听说过，分桃断袖之癖？”
“公子的意思……”
裘先生迟疑开口。
萧迎之眼中眸色深沉。
他微微颔首，道：“我怀疑，这张原，或许就和阿大，有断袖之好。而若这两人之事为真……”
他顿了顿。裘先生接话：“那公子所担心的，张|天才一秒记住 言情小说 s23us.c o m原会成为下一任陈王，对公子不利的事，就彻底不再可能了。”
裘先生话语肯定。
萧迎之亦点头。
一个好男风之人，对女子尚且无法有反应，自然而然，也就不堪为陈王之位。
只是，此事尚只是猜测，不能完全确定。
萧迎之略一沉吟，便吩咐那侍女：“你，去到阿大所在的厢房之中，找个借口，将阿大送到张原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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