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万方剑室的针对性攻势,林羽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好的应对策略。

陈才的做法一定走不长远,但道理归道理,现实归现实。至少在可预见的一些时间里,万方剑室都会是一个很让人头疼的存在。

陈才此人其实很有些小聪明。

譬如他在林羽面前看似嚣张跋扈不可一世,回到店里却是立刻换上一副真诚的笑容,甭管路过门前的行人是什么脸色,他都能热情地迎上去与人东拉西扯。他说话的方式也很耐人寻味:先从对方的职业开始,或表示钦佩,或提出担忧。对方若能在此时停下脚步,他便顺理成章地将人引入万方剑室,一面斟上一杯清茶,一面明里暗里将当下这一行业的代表——四海剑室踩到脚底。

最后他得出结论:万方剑室愿意给您免费提供方案,不收一分钱,外面那些收钱的都是骗子,千万别信。

齐沨负责每日到城北放风,每天回来都是怒气冲冲地样子:“好多人都被他们的鬼话唬住了!还有骂咱们一直收黑心钱的!”

万方剑室开张以来,林羽每天的工作量肉眼可见地减少,甚至有了一些闲情逸致跟伙计们喝茶聊天。

“这样下去咱们会不会倒闭啊?”伙计们议论纷纷。

“真倒闭了,你们就去万方剑室谋生路呗?”林羽开玩笑道。

“不去不去。”伙计们却连连摇头,“陈才那个人,肚子里没几两墨水,还总对我们颐指气使,自以为是个人物了,我早就看不惯他。”

看不惯归看不惯,担忧和抱怨都不能改变一个事实——陈才已经是一名掌柜,与他们留在同一个行当,并且明目张胆地抢他们的饭碗。

他们希望自家的林掌柜能尽快拿出一个办法,最好针锋相对,最好能硬碰硬,大不了双方撕破脸皮当街对骂。莫名其妙被各色流言蜚语污蔑谩骂,他们也是有火气的。

然而没等林羽这边拿出办法,万方剑室那边又放出了重大消息——陈才以重金聘请了一名从邯郸剑舍退下来的老先生,为客人解决一切疑难问题。

这下更多的客源涌入了万方剑室。这可是邯郸剑舍的先生!比四海那几个才从剑舍结业不久的学生听上去靠谱多了!

林羽的身份不是秘密,都知道他并没有什么显赫背景,在邯郸剑舍求学时也没什么名气,本身也只是剑术平平。四海剑室能够出名,不过是借了评剑大会辛易雪的东风罢了。

洛春风的身份更不是秘密。然而广陵洛家是药商,与武学基本没什么关系,洛春风是个优秀的剑士,但还远远达不到无敌的程度。这么一个富家公子小年轻,拉出去摆摆架子还行,却谈不上多少权威性。

李长歌的行踪倒是比较神秘,可走进过草堂的人都知道,这位备受伙计们尊重的李先生也不过就是个弱冠之年的病君子。自己舞个剑都费劲,说他多么懂武学,又有多少说服力呢?

林羽对这一切的认识非常清醒。距离评剑大会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曾经火热的讨论也基本平息。客人们再看“四海剑室”这个招牌,不会再和以前一样自带光环。

换言之,除了在老客户中流传的一些口碑,四海剑室和万方剑室,其实是处在了差不多的起跑线上。

剩下的就是各自凭本事竞争。

陈才确实使出了他的看家本领。

造访剑室的客人一般关注两个问题,一是需要付多少钱,二是给出来的方案是否靠谱。

于是陈才对应这两个问题做出了针对性的安排,免费做方案,请专家镇场。

而且万方剑室的方案还比四海更加方便——他们从来不将配置落于纸笔让客人们自行采买,而是记下每人的姓名后定个时间,收下本钱后由万方代为采买,到了日子直接剑室交货。

“林掌柜啊,这日子没法过了!”

一个络腮胡的中年汉子快步走进四海剑室的草堂,粗声粗气地边走边喊。他似乎与林羽很熟,不等招呼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咕噜噜一气儿喝下去,喉结发出很痛快的声响。

“孙老板?怎么今天有空光临寒舍?”林羽笑道。

“光明寒热?今天是挺亮堂挺暖和的!”孙老板说。

“我是说——”林羽不由得也抬高了嗓门,“您怎么有空!到我这来!铺子里不忙吗!”

孙老板毛茸茸的脸上顿时满是郁闷:“不忙!生意很差!”

孙老板是城北“云胄坊”的老板。虽是老板,他本人却是铁匠出身,常常亲自扎着皮裙站在风箱旁抡锤拉风箱。常年累月的噪声损坏了他的听力,即便换上一身绫罗绸缎,讲话时也常常习惯性的大喊大叫。

“林掌柜!万方剑室来找我了!”孙老板说。

云胄坊专做各式各样的胸甲护肩,口碑不错,性价比一流,适合对于许多初入江湖或囊中羞涩的剑客来说。

林羽开出的许多方案中,就推荐过云胄坊的护甲。

孙老板却苦着脸抱怨:“万方剑室的人找我,要我让利四成,他们才肯推荐我家的护甲。林掌柜,我东西本来就卖得不贵,还要让四成利,我连自家铁匠铺师傅的工钱都发不起呀!”

“那你就不让嘛。”林羽说。

“不让的话,他们就要对那些客人说坏话,让他们不要买我云胄坊的东西!”孙老板忿忿地说,“我和他铺面都在城北,我们铺子里又都是只会闷头打铁的师傅,哪里能跟他们做这种口舌较量啊?”

林羽替对方认真考虑了一番:“确实有点难办。你准备怎么应对?”

“我没得办法应对,所以我来找你了!”孙老板说。

孙老板的想法可谓是简单粗暴。万方剑室的人用生意要挟他们,他们自然对此不爽,所以他们决定主动联络万方剑室最大的竞争对手,与四海剑室进行合作。

“等会儿?”林羽打断他,“我们怎么合作?”

“林掌柜,我知道之前,你对我们的护甲也多有推荐。这样好不好,四成让利我是真的做不到,我让两成给你,你的方案也少收点钱,多给客人推荐推荐我们。”孙老板说。

“不行。”林羽断然拒绝。

孙掌柜的办法其实就是万方剑室模式的翻版。明面上向客人收的钱少一点,暗地里却完全改变了这个行当的性质。当一个人抱着固有的倾向性去做规划时,哪怕这人是名声盖世的大侠,他也肯定做不出最佳方案,原因很简单,屁股是歪的。

“好吧。”孙掌柜也很无奈,略再聊了几句便黯然离开。

孙掌柜的造访却给林羽敲响了警钟。陈才这种毫无底线的竞争方式,并不仅仅影响了四海剑室的生意,而是直接损害了这个行业存在的规则。

“他们这样搞下去,会出大问题的。”林羽自言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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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龙抬头。

洛春风久违地回到草堂。一进院门,就看见伙计们三三两两坐在院里,手舞足蹈,群情激奋。

“你们……”洛春风很是疑惑。这个时间不是应该很忙吗?

“洛公子!”他们纷纷跳起来,“什么时候能去报仇?我们都要憋死了!”

“报仇?报什么仇?”

洛春风有点懵,他离开常规市场着实有一些时日了,就连剑室的伙计,有许多也只是打过一两次照面。

“陈才那家伙天天挤兑我们,客人越来越少!掌柜的也不出手!”伙计们七嘴八舌,把陈才和万方剑室的恶劣事迹一一罗列。

洛春风不动声色地听完这些控诉,心里也不由得一沉。

“我去了解一下怎么回事。”他转身进屋。

随后他看到了大堂里半躺在藤椅上发呆的林羽。

“你回来啦?”林羽听到门响便坐起来,“你的书院办得怎么样?关山镇的孤儿有多少?”

刚要开口的洛春风:“……”

这家伙还有心情关心这些事儿。难道是伙计们夸大了危机,实际情况没有那么严峻?

“不要被他们吓着了。”林羽看他一脸的欲言又止,不由得笑道。

林羽似乎并不着急。与门外群情激奋的伙计不同,他看上去相当镇定,不知道是已经成竹在胸,还是准备混吃等死。

洛春风也不是沉不住的人,拉了把椅子坐下,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基本情况他们都在外面跟你控诉过,我就不重复了。”

林羽简要分析了万方剑室的主要客源、盈利手段和竞争方式。他们靠着免费和低价做招牌,将整个行业的价格都往下拉了几成。如若真想要跟他们正面竞争,就必须使自己跟他们处在同一水平线上。

“对不起。”他最后说,“我思来想去,认为还是暂时不做妥协。”

陈才的做法必然是不可持续的。而这个口子一旦打开,再想收住就很难了。

不妥协的后果就是承受寂寞。短短十几天,万方剑室变得炙手可热,四海却饱受污名,甚至原本许多定好的客人要求从他们这里退钱撤单。

“我也想过与他们直接交锋,将他们那点手段公之于众。但是对方的底线比我们低太多,那些颠倒黑白的言论,连伙计们听了都想抄家伙去拼命。”林羽说。

谎言本应该很容易被拆穿的。然而陈才擅长应对的,偏偏是那些对剑道所学不深,却亟需一套看得过去装备的客人。

大街上多的是穷困潦倒的剑客,他们冲着免费的招牌而来,被陈才的三言两语忽悠住。

越简单的道理越容易蛊惑人心,于是他们深深地记住了,要钱的那些都是骗子,只有万方剑室是真心对他们好,能够帮他们选出真正物美价廉的东西。

这些人往往没读过多少书,甚至不识什么字,想跟他们长篇大论摆证据讲道理,根本就不现实。

可这些人常常又有很多闲工夫,喜欢到处乱晃,嚼舌头根。

洛春风沉默地听着。他也明白了当前的问题所在,他们无法彻底舍弃一个剑客的尊严,也扔不掉多年求学潜移默化的道德底线。

那就等。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如果自己没有金刚钻,揽下的瓷细活迟早也会露馅的。

或许现在还不到反击的时候,韬光养晦就是最好的选择。

“你也不用太担心。我跟岑大哥昨天算过,我们如今看起来生意不多,但剑室收入并未受到很大影响。那些喜欢咋咋呼呼的客人,从前就不怎么愿意为了一份方案付钱。”林羽说。

他又一脸神秘地招了招手:“你年前的开拓开花结果了。”

“怎么说?”

洛春风凑近前去,逐渐瞪大了眼睛。

院子里的伙计们听到草堂中原本还有几句争论,后来剩下林羽一个人的声音,再后来就没有了动静。他们不由得好奇,派一个胆子大的悄悄跑过去,把门推开一条缝,偷偷摸摸地朝里面一窥究竟。

一缕悠扬的琴音传出来。

刚才还有些忧心忡忡的洛春风,正端坐案头,不急不躁,悠然抚琴。

“吱嘎——”

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来自于林羽手中的那管竹笛。他似乎还并不熟悉那玩意的构造,只知道鼓起腮帮子猛吹一气,发出的声音要么嘲哳刺耳,要么喑哑漏气。

“好累,学这玩意比学剑还累。”林羽喘息着滑回椅子上,“最近比较闲,你看我吹得怎么样?”

洛春风真诚地说:“吹得很好,不要再吹了。”

好难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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