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窗外阳光大好,可却被厚重的窗帘阻隔在外,一丝一毫都透不进来。

顾知是被门铃声吵醒的。

门铃不眠不休的响,她抓了抓凌乱的头发,下了床,睡眼惺忪地趿拉着拖鞋走去开门。

打开门,门口站着季献简涟和岑恩天。

见顾知开了门,他们目光炯炯的把她浑身上下都扫了遍,就跟x光机似的,恨不得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顾知揉了揉脸,心情不太愉快,“你们一大早来扰人清梦呢?”

见她状态不错,身上也看不出有自残或病发的痕迹,几人都在心里松了口气。

“是啊。”季献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不动声色地松懈下身子,松散地笑了声,“带你去吃好吃的。”

岑恩天跟着附和,“对对,知知你之前不是说想吃陈记早餐吗?现在才七点,赶过去还来得及。”

简涟说,“姐请客。”

顾知一只手还扶着门把,混沌的大脑渐渐清醒,“……我记得今天不是节假日吧?”

“怎么不算节假日了。”简涟理所当然道,“圣诞节也是个节。”

顾知轻啧了声,“想不到你还过西方的节日。”

季献睨她,“所以走不走啊?”

顾知转身,松开把手,懒洋洋抛下一句,“不去。”

“爷不过西方的节日。”

眼见着门要自动关上,季献手疾眼快,及时伸脚抵住门缝。

他重新推开门,一眼就能扫完布局的房子里,顾知刚好打开冰箱在拿可乐。

简涟瞥见后,瞬间来火了,径直走去厨房拦住她,“一大早喝什么冰的!你的胃还要不要了?”

她打开柜子拿了瓶常温的矿泉水,转身扔给她,“喝这个。”

顾知瞅了眼手上的水,低低叹了口气,神情颇为不情不愿。

季献和岑恩天也进了屋子,四个人挤在客厅里,空间瞬间变得逼仄起来。

岑恩天走过去揽住顾知的胳膊,黏乎乎撒娇地问,“知知你怎么不接我电话呀。”

顾知简短道,“手机丢了。”

岑恩天眨巴眨巴眼,“啥时候的事儿?”

“昨晚。”

“噢。”

三人在她家待着,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顾知渐渐开始不耐烦了,她瞥了眼墙上的挂钟,

“你们怎么还不去上学?”

岑恩天乖巧道,“请假了。”

简涟说得冠冕堂皇,“学累了,给自己放个假。”

季献最直接:“不想去。”

顾知:“……”

她直接把他们三人轰出去,“都给爷滚去上学。”

房门被人重重关上,发出好大一声响。

徒留下门外三人面面相觑。

岑恩天慢吞吞出声,“你们说,知知她看到论坛了吗?”

“……我也不确定了。”简涟表情茫然。

于是两人齐齐看向季献。

毕竟他在顾知身边待了最久,也是最了解她的人。

季献只说了句,“她今天没去上学。”

两人一怔,忽地反应过来。

顾知明明知道今天不是节假日,她催他们去上学,可自己却还待在家里。

她平时只有去飙车喝酒或心情不好才会翘课,就连睡过头迟到也会去学校。

可今天明明醒了,这个点去学校也赶得上,她却不去了。

所以……

“她肯定看到论坛了。”

简涟紧接着道,“手机估计也是自己扔掉的。”

三人相顾无言,却又默契地叹了口气。

……

今天学校发生了好几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好几个学生昨天回家莫名其妙被人套上麻袋拖去小巷子里暴打了顿,事后他们鼻青脸肿,浑身上下多处皮外伤,第一时间就告到教务处。

可这事儿做得隐蔽,发生地点也没有监控,至今也没个寻找方向,闹得人心惶惶。

第二件事是顾知患有心理疾病的事情被人沸沸扬扬爆在论坛上,早年校园暴力的事情也爆了出来,被人宣伐要严肃解决,要求公布顾知的心理报告,查看她有没有反社会倾向,防止威胁到学生的生命健康。

第三件事是以桓飞文为首的一群人,把议论顾知的事儿的人都威胁了顿,最终被叫到教务处严厉批评。

“你们知道自己错在哪吗?!”教导主任被接踵而至的烂摊子搞得焦头烂额,气得叉腰不停在办公室来回走。

桓飞文丝毫不知悔改,“我没做错。”

“……你!”教导主任气得七窍生烟,刚要骂出声,眼前就多了杯冒着热气的菊花茶。

古玉书笑吟吟道,“喝杯茶,降降火。”

教导主任刚要开口的话被打断,气得瞪了他一眼,还是接过茶喝了口。

喝完菊花茶,他火气也顺下去了不少。

他道,“你们这件事做得太冲动了,大家都有发言权,众口难调,你们不能因为他们议论的话就在校园里大打出手。”

桓飞文不服气,“你去听听他们怎么说的,在背后肆意议论侮辱别人,本人知道后会有多难过?”

教导主任忍不住道,“可他们有些说得的确是事实。”

“事你妈的实!!”桓飞文气得直接爆粗口,“你听见知姐本人亲口说了?!你怎么知道这些傻逼话是真的,我看你特么脑子也进水了!”

“行了行了。”眼看着再吵下去事情愈演愈烈,古玉书及时出来打岔,轻描淡写把这篇揭过,“飞文你们先回去吧,记得认真听课。”

等到桓飞文一群人离开教务处后,教导主任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气得跳脚,

“你瞧瞧!瞧瞧他们说得都是什么话!还有,我让他走了吗?!”

古玉书淡定地再递了杯菊花茶过去。

教导主任一梗,接过茶边喝边说,

“你知道这件事对学校影响有多大吗?”

“要是顾知真的患有心理疾病,再加上她之前的案底和档案上的处分,很快就会被大众诟病,事情愈演愈烈下去,连带着三中的名声都会被她影响到,学校不得不让她退学。”

“沈定。”古玉书突然叫了他的名字。

他说,“你觉得一个不顾自身安危,以一敌多进小树林救人的女生,真的是个施暴者吗?”

教导主任愣了下,蓦地回想起许久之前顾知在办公室说得那些话。

“你们拽过她的头发,用刀划破皮肤,拳头落在皮肉上,指甲陷进肉里,鲜血流出来的时候。”

“有没有想过她会不会痛?”

“还是她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能跨过国家学校,由你们来大动干戈。”

当时他听完大受震撼,平生第一次对顾知改观。

想起他在论坛上看到,顾知从很小的时候就经受了长期的虐待。

正是因为她亲身经历过,才能说出这么深刻的话。

可这样一个明知拳头落在身上有多痛的女生,真的会对别人施暴吗?

……

舆论愈演愈烈,学校始终没出来声明,舆论中心的当事人也已经好几天没来学校了。

耳边是嘈杂地议论声,长相精致气质清冷的男生平静的收拾自己的书包。

他一丝不苟的,把桌子上的笔记和课本统统整理好塞进包里,这才拉上拉链起身。

陈行注意到他的动作,侧头看向他,“你真不住基地了?”

最近新赛季变化很大,出了不少新英雄和玩法,直播经理特地让他们尽量都住在基地里熟悉新赛季模式。

江俞摇了摇头,他背上书包,嗓音很轻,隐隐带着几分沙哑,“我想回家。”

皓月当空,风声鹤唳。

公寓门被人打开,身形纤薄的女生拎着袋垃圾,慢悠悠走出公寓楼。

她刚走到门口,脚步骤然一顿。

熟悉的废弃路灯下,正蹲着个熟悉的少年。

他怀里抱着书包,坐在台阶上,无处安放的双腿蜷缩着,黑发蓬松耷拉,远远看去像个无家可归的小猫。

许是听到动静,少年似有察觉地看了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顾知清晰的看见他眸光骤然亮起。

江俞起身,三两步走到她面前。

他怀里紧紧抱着书包,目光欣喜又胆怯,把她上下打量了圈。

顾知从怔愣中回过神,声音冷淡陌生地开了口,“有事?”

几天不见,她又瘦了好多。

宽大的衣服穿在身上,更显得她身形单薄。

江俞眼眶有些发烫,但他还是忍住了难过。

知道顾知现在并不待见任何人,他克制把她紧紧抱进怀里的冲动,轻轻把怀里的书包递出去。

他嗓音很低,也很乖,“里面是一些课堂笔记,老师特地让我送来的。”

顾知一只手拎着垃圾,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她一动不动,冷淡地睨了眼书包,丝毫没有伸手要接的打算。

她轻嗤了声,嗓音带着点淡淡的讽刺,“哪个老师送的?”

江俞丝毫没有犹豫,“古玉书。”

顾知盯着他,似是在判断他有没有说谎,半晌,她道:“我用不着。”

说完,她径直绕过江俞,朝垃圾箱走去。

江俞还举着手,白玉般细腻的手指被书包带勒出红痕。

他愣了片刻,眼见着顾知扔完垃圾绕过他就要回公寓。

中途没看他一眼。

江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

不知哪来的冲动,他三两步上前扯住她的衣袖。

“顾知,你别不要我。”

“江俞很乖的,你能不能不要抛弃他。”

少年温软地嗓音掺染上沙哑的哭腔,被风毫无保留的传进顾知耳里。

顾知站在原地,背脊挺得很直,脸庞被阴影笼罩,叫人看不出情绪。

她一言不发。

半晌,她从他手中扯出自己的袖子。

布料从掌心抽出的那一瞬,江俞眼眶瞬间红了。

顾知没转身,也没回头。

她嗓音很轻,“分手吧。”

几乎是在她话语刚落的下一秒,腰间忽地一紧,一双手紧紧环住她的腰。

书包掉到地上,一尘不染的面料被扬起的灰尘覆盖。

江俞却不管不顾,紧紧抱着她,像是要把她糅进血骨里。

“就因为论坛上那些话吗?”

少年声音轻轻的,带着几分哭腔,“顾知,我这几天过得特别不好。”

“我不在意的,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可我不想听他们胡乱编造你了。”

“每当听到那些话,我都想把他们的嘴封起来。”

“他们凭什么这么说,凭什么让你不开心,明明你这么好……”

顾知嗓音平静,却又打断了他的话。

她淡淡地说,“他们说得是真的。”

她不悲不喜地,仿佛在叙述别人的故事。

“我确实患有心理疾病。”

“我在高二那年确实群殴过别人,把人打进重伤住院。”

“小时候被家暴也是真的。”

“我到现在仍然控制不好自己的病,随时都可能发作。”

“我浑身上下都有终身无法脱落的伤,尤其是膝盖,不信你可以去找上次体育节的合照。”

“你觉得,这样的我,还称得上一句好吗?”

顾知自虐般,把自己埋藏在心底最狼狈最痛的伤口血淋淋揭开,残忍地暴露在光中。

她甚至在这极致的痛中感受到几分快感。

本该这样的。

这般糟糕,充满狼藉的人。

理应受到旁人避而远之的目光,而不是活在虚假飘渺的世界里,享受偷来的月光。

她说完,静静等着,等着江俞下最后的通判。

江俞静了半晌,鼻音浓重地开了口,“痛不痛?”

顾知一怔。

她感受到肩膀传来的湿润。

“合照我早就看过了,也早就看见你膝盖的伤。”

他没忍住,低低抽噎了声,“阿知,这么长一道伤口,是不是很痛啊。”

顾知静默了良久。

她遥想过许多种结局,也早已做好了承受的后果。

却万万没想到,他能傻到忽略她的种种,红着鼻子小心翼翼问她痛不痛。

可正是因为这样。

她越不能把他一起拉进深渊。

膝盖的伤口被寒风吹得,隐隐发疼。

连带着拉扯着她的心脏,灌入一场又一场冷冽的风。

她伸手握住江俞的手腕,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慢慢拉开他的手。

顾知挣开他的怀抱,往前走了几步,才转身看向他。

江俞眼眶通红,浓密的睫羽泛着湿,鼻尖也是红红的。

顾知仅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

她褪下冷淡,真心实意道:

“江俞,你值得更好的人。”

她平铺直述地打了个通俗的比方,“就像你经常穿五十块钱一双的袜子,而我只买得起十块钱三双的。如果我突然让你跟着我一起穿十块钱三双的袜子,你肯定穿不惯。”

“道理一样的,我们的身份地位天差地别,你父母绝不可能同意我们在一起。”

她在心里默默补充。

我也不允许自己毁了你。

“所以江俞,你值得更好的人。”

真诚的祝福远比冷漠的话语更来得伤人。

江俞眼底泛起层层雾气,他不停摇头,大脑一片杂乱,上前要去拉她的手。

顾知却退后一步,避开了。

江俞像是被她这一举动刺激到了,眼底的光渐渐破碎。

他眨了眨眼,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从眼尾掉了下来,随后越掉越多,晕染开水泥地。

顾知跟被烫到般,匆匆移开视线,转身径直进了公寓大楼。

于是她也错过了江俞的低喃。

“可是……”

“没有比你更好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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