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缠斗许久,终究是封仪明落了下风,当瞬影的刀子终于伸到他面前时,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过身去,让自己的后背对着刀的方向,把卿溪护在怀里。

疼痛并没有像他预想的那般迅速降临,身后的杀气又是一滞,他微微扭头,余光里瞥见瞬影的脸——

他的面巾有一边只是歪歪斜斜地随意挂在耳畔,隐隐露出面巾下面发红发肿的脸,面巾上方的眉眼显现出一种纠结情绪,眉头紧锁,似乎正在经历一场激烈的思想斗争。

封仪明趁机后撤,再次退到门边。瞬影注意到他的动作,也不着急,举着刀指向他,一步一步地,大步走过来,一点一点地将封仪明压迫到了门槛处。

“主人说,要我留活口。”

瞬影的声音响起,与他话中表达的意思不同,他的语气倒是平淡,没什么波澜:

“可是,你们活着,让我很不开心。”

他说着又用刀点了点封仪明怀里,也就是卿溪所在的方向:

“尤其是他。”

在封仪明怀里被搂得严实的卿溪此时还是从怀抱的缝隙间感受到了那股如上百根芒刺扎在他背上一样的压迫性杀气,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心中的不安令他忍不住摸索着伸手,攥紧了封仪明的衣襟。

封仪明察觉到他的动作,又把他往怀里紧了紧,左手安抚样地拍了拍他的背。

“所以,我想了一个办法。”瞬影自顾自说着,好像根本没把封仪明和卿溪的动态放在眼里,“主人没有说要留几个活口,封仪明,你对主人来说是有价值的,所以我留下你,你把那个白衣服的放下,让我杀了,就行。”

他说到“杀”字的时候甚至没有分毫停顿,像是在叙述一个像吃喝拉撒睡一样寻常的请求。

“你倒是想得挺好。”封仪明冷哼一声,“不过我保证,我没死之前,你动不了他。”

瞬影不再言语,只是“啧”了一声,脚尖一点,以极快的速度冲向封仪明。

封仪明看着那把刀柄上雕了花的障刀快速逼近,雕刻在刀柄上的凌霄花随着距离拉近展现在封仪明眼前,刀刃随着主人飘忽的步法仿佛要从四面八方刺来,他心里明白,拔剑一定是来不及了,于是他快速后退一步,右腿单膝跪地左手支撑着卿溪半靠在他的左膝上,腾出来的右手直接握上了正好突刺过来的刀刃。

刀背上的锯齿划开他指根处的皮肉,刀刃没入手掌,伤处瞬间鲜血汩汩,血顺着手腕流过小臂滴下来,溅出了卿溪此刻眼中除了黑白之外唯一的颜色。

瞬影的手还在发力,刀也还在深入,但是刀尖却没能再前进一厘。

封仪明没有丝毫要退让的意思,抬头仰视着瞬影,身上的气势却丝毫未减。他咬紧牙关,没有因为疼痛而倒吸一口凉气,表现得好像刀根本没扎在他手上一样,嘴角甚至似有轻蔑笑意:

“我说过,我没死之前,你动不了他!”

瞬影的眉毛在封仪明嘴角上扬的弧度中打了个结:

“你少逞强比较好,你我中再有一人继续用力,你的手就废了。”他顿了顿,歪了歪头,也许是觉得有点难办,“我不想废掉对主人有用的东西,所以,请你松手。”

“废掉了也无所谓,换你动不了他,就够了。”

封仪明一脸云淡风轻地说着,心里却在期待着他沿途留的记号能快点被帮里的人发现,来人帮帮忙,最好,是能让那两个出门看雪的无意间瞧见,不然就这样僵持着,被动的依旧是他。他很清楚他现在的所作所为所言所说全都只是在拖时间,眼前这个敌人现在的他绝对应付不过来,就算真到不得已时舍了这只手来换取身位,也不能保证他们两人能安全返回茶楼。当初急着前来救人,只想着拖得时间越长,卿溪越危险,毕竟,天晓得陈淇源这个心理变态能做出些什么事情?帮主和弟弟此时又都不在楼中,以至于他没有来得及对人手方面进行安排,眼下,倒有些难办了。

他手上的血随着时间的流淌一滴一滴地滴在卿溪脸上,血滴此时在卿溪眼中只是一个个边缘模糊的红色圆点,由远及近,最后落在皮肤上,传来一阵温热。

他耳朵里传进了瞬影和封仪明的对话,“手会废掉”几个字尤其刺耳。不行,绝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可是怎么办呢?

他的精力已经不允许他再发动一次梅舞了,他现在很想帮忙,却什么忙也帮不上,还只能做个累赘。

“要是我不出现在他身边,要是我乖乖听他的话,没有出来,他不用想着要过来救我,就不会害他这样了。”

卿溪心里想着:

“我是不是真的很不适合在江湖里行走?我们的相遇是不是本来就是错的呢?”

绝望、自责、心疼与懊悔几种情绪在心头萦绕着,糅合着,每一滴血都好像有千斤重,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身体里血液奔流的声音因为眼前的黑暗而格外响亮地回荡在他耳畔。

一段对话就这么突然地在他脑海中回响起来:

“呜呜呜……嗝儿……明哥哥对不起,嗝儿……都怪我,非要去爬假山,嗝儿……才害你陪我一起跌下来了……”

是刚踏入长乐城时,突然出现在脑海中的那个童音。

“小晞笨蛋别哭了,再哭都比得上花园水池里的水龙头了。没事,我不疼的,别担心。诺,吃个豆子,我都剥好了。”

这是另一个童音,听起来稍微低沉一些,似乎有点像……卿溪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封仪明的脸,明明眼前依旧是一片模糊,脑海中的影子却越来越清楚。

随后,便是大量陌生又熟悉的记忆接二连三地涌入,像快速播放的连环画,让他来不及看清具体的画面,只是一股脑地统统塞进来,令他头痛欲裂,忍不住发出几声虚弱又嘶哑的悲鸣来。

瞬影看着面前的场景有点惊讶,那个白衣小公子突然颤抖着,左手捂着前额,像是经受了极大的折磨,然后颤颤巍巍地脱离了封仪明的保护范围,向刀尖的方向跪倒着挪动过来,接着艰难起身,抬起右手,拽着同样有点震惊和迷茫的封仪明的胳膊把他受伤的右手换下去,将自己的两只手都抚上刀刃,用力一抹,手掌处被划开了两道深深的血口子。

“你怎么了?这是做什么?”

封仪明有点着急,卿溪闻声朝他的方向转过头,冲向他头顶上方一点的位置看去,无神的眼睛努力弯了弯,像是想要看着封仪明露出安慰笑容:

“别担心……明哥。”

封仪明被这个称呼叫得一愣,卿溪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或者说,他其实根本没看清楚封仪明的脸在哪里,只是继续努力又温和地说道:

“换我……来帮你吧……他别想……再弄伤你一分!”

衣服上染了炭黑和斑驳红点的白色小小身影立在封仪明眼前,那身影,衣着厚重,厚绒白衣下的身板却瘦削,余光扫过卿溪的侧脸时能看到他的嘴唇正虚弱颤抖,然而,即使如此,他的脚下却好像生了根,坚定得似乎已经深深扎根于地下,谁也别想让他挪动半分。

鲜血并没有如封仪明预期般从卿溪手上的伤口中流淌而出,相反地,它们,以及卿溪身上其他伤口中涌出的血像是被什么东西操控着一样,变成一滴一滴发着乌紫的圆润球珠,向上方飞着,朝某个地方凝结过去,瞬影感觉头顶有个东西正朝向自己袭来,收回障刀反手一挡,向后退了一步,架着刀警惕地看着卿溪。

一把由血液凝结成的镰刀从刚刚袭击瞬影的位置慢悠悠飘回来,悬浮在卿溪身侧,也许是因为由血液组成的缘故,整把镰刀忽明忽暗,似乎还在流动。场景实在是有点诡异,一般人看了,怕是要尖叫着逃跑。

镰刀撕裂空气,划出裂空风声,朝瞬影的方向挥过去,可惜歪了一点,瞬影抓住机会,绕过镰刀想要反击|天才一秒记住 言情小说 s23us.c o m,却不想,劈空了的镰刀并没有就此停下动作,作为组成部分的血珠子散开来,变幻成一团血雾,以极快的速度追随着瞬影奔跑时发出的脚步声蔓延到他脚下,接着往上攀爬,把他整个人包了进去。

血雾的包围中,一部分血珠再次凝结,变成一个一个月牙形状的小弯刃,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几乎让瞬影避无可避,他奋力抵挡着,血雾包围中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然而,最终,随着他不慎让一发弯刀成功地刺穿他的衣袖,连锁反应被引发,其他弯刀像是终于确定了方位一般,齐齐刺了过来,把他钉在刚刚吸收了一些融雪的泥泞花坛中,让他动弹不得,再无还手之力。

完成这一切后,卿溪摇摇晃晃地转过身,强打精神想要走向有些愣怔的封仪明,手上的伤口盈满了他独有的乌血,看起来摇摇欲坠。

果不其然,只看他刚迈了一步,便膝关节一软,笔直向前跪倒下去,封仪明赶紧上前接住他,抱起,没去搭理瞬影那边窸窸窣窣像是想要挣扎着起身的声音,快速迈过门槛离去。

卿溪安心地靠在封仪明怀里,喃喃道:

“我做到了……还好……没有连累你……太好了……”

此言一出,惹得封仪明整个人僵住了片刻。

一向都是他在为别人拼命,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总是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就算是死了也无所谓,心里总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你才是该死的那一个。”仔细想想,自己除了弟弟也没有什么亲人在世了,弟弟现在也有了姜欢照顾,虽然姜欢做事总有些莽撞,有些不靠谱,但那臭小子对自家弟弟的情谊却是真得不能再真了。

没有什么牵挂,也没有太多会因为自己死去而伤心难过的人,这世上似乎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所以,这条命,真要是哪天被人收了去,也就收了去了,又有什么所谓呢?

究竟是为什么,卿溪这种明明是在拼尽全力想要活下去的人,要这么拼命地挡在他身前呢?

封仪明想不明白,低头看向怀里那个用力揪着他的衣襟缩成一团的苍白人影,对方眉头紧皱,奋力抵挡着困意,只能睁开一条缝的眼睛黯淡无光,努力保持着最后的清醒,令他不忍心开口询问,让这个本就耗尽了精力的可怜人再度分神。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大概是跨越了三条街的距离,直到他们的身影混入人海中,卿溪终于彻底闭上了眼睛,昏睡过去。

随着卿溪失去意识,控制着瞬影的血刀也化成了一滩普通血水,流进一旁的白雪中,给雪地染了抹深红。瞬影踉跄着跟着脚印追过去,可,追出这条小巷后,封仪明的脚印就汇入了万千杂乱的路人脚印中,令他分辨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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