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德里安·德·奎因其之四

我从未如此感到过愤怒, 心底的怒火冰冷地舔舐内心,仿佛要将理智全部燃烧掉,我不太确定这种火焰是为何点燃的。

兄长们去世的时候, 即便明白这只是有人为了争夺一个王位而造成的杀戮,即便我|天才一秒记住 言情小说 s23us.c o m觉得无法理解, 我感到无奈,却并不愤怒;母后去世的时候, 即便我知道那不是正常死亡,即便知道我很快就要离开故土,我感到悲伤和失望, 却并不愤怒;得知舅舅重病的时候, 即便我猜测是有人对舅舅做了什么, 即便管家寄来的信温和而残忍,我感到孤独,却并不愤怒。

他们理应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我理应为他们的死, 为他们受到的伤害感到愤怒,可是更多的只是悲哀。

而我现在却因为一个女孩的独断独行感到发自内心的愤怒:她怎么可以?

在奇美拉现身,魔狼突然急转弯,她一个人跳下去,让魔狼带我一个人走,而我没有拉住她的那一瞬间, 和惊讶和担心比起来,是这把火点燃了我的内心。

我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

她的魔狼似乎早就料到我会想去追她, 不, 不如说是她早就料到我会这么做, 所以它做足了防备。

看着拦在面前的魔狼虽然没有露出任何威胁的姿态, 但是摆出“抱歉无论如何,哪怕要动手也不会让你从这里过去”的样子,我完全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或许觉得这就是事后听我几句“为什么要一个人去做危险的事”然后撒撒娇就可以了。

不可否认,我的确一直让她这么蒙混过关了,但是这一次不可以,因为我知道了,“她下一次还会这么做”。

如果我没有要做出要去找她的样子,魔狼就安静地守在我的身边,它时不时看我一眼,发出低声的“呼噜”声,或许是在说话,但是我听不懂。

过去了多久?

等待的时候,时间的感觉并不准确,但是心底的火已经烧尽了,只剩下一把冰冷的灰,灰底下似乎还残留着些许火星,只需要一些摩擦,火又会复燃。

然后我看到她的身影从森林另一侧走了过来,她的衣服上沾了血,在见到我的那一瞬间,她明显露出了“糟糕了”的表情,她有些犹豫,像是做了一番心理准备,又像是破罐子破摔,最后她还是走到我的面前,笑着对我说:“我回来啦。”

就好像她刚才不是一个人留下去面对凶残的奇美拉,而只是出门买了一个面包。

我不由也微笑了起来,开口的时候声音比自己想象中的温柔平和:“嗯,我是不是该说欢迎回来?”

她似乎被我吓到了:“诶、诶?那个……阿德里安你现在是不是……那个、超生气?”

“不会,之前的确很生气,但是现在基本冷静下来了。”我说的是实话,“所以,现在只是有点生气。”

“呜呜……怎么可能只是有点生气,这不是已经气得超脱了吗……好可怕啊原来真的有人生气的时候会笑的……”库洛低下头,小声的嘟囔全部落入了我的耳中。

我伸手摸上她的脖子,她略微瑟缩了一下,但是控制住了没有躲开,轻微拉开她的领口,沾血的衣服下露出的是光洁的皮肤,没有伤口:“没有受伤?”

“这个是奇美拉的血,不小心被溅到了,我自己没有受伤。”她这么说的小心翼翼地抬眼看我,“换套衣服就好。”

“那就好。”我收回手,转身,“那我们走吧。”

“阿德里安。”她伸手抓住了我的衣袖。她叫我名字的方式我很熟悉,可是现在我不想听到她的撒娇,也不想看到她不断试探我是否会原谅她的表情。

所以我没有回头,抽回被她拉住的衣袖:“走吧。”

或许是我拒绝地足够明显,

她没有再试图做什么,接下来的路上,直到晚上找落脚点安营,我们几乎没有对话。

是夜,在我准备晚饭的时候,她在折腾她的盾牌:那是奥布里送的装备之一,有mp储存功能,只要向盾牌注入一定的mp,盾牌就会持续建立一个小范围的护盾,可以充当结界使用。

我看着她在将mp注入盾牌后,“咚”一声把插在了地上,盾牌展开微弱的光壁,将我们两人笼罩了进去。

这么做完之后,她坐到我身边,既没有说话,也没有靠过来,只是保持很近的距离坐着。

我将做好的晚饭递给她,她接了过去,小口地吃着。

晚饭之后,她伸了个懒腰,然后转头看向森林里。那里一片漆黑,但是她似乎能够看穿那片黑暗,知道那里有什么一样。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会,她似乎下定决心站起身,对我说:“我稍微离开一会。”

这么晚,一个人,走进漆黑的森林里,如果是平时我一定会阻止她,但是这一次我没有,只是说了一句:“好。”

“我马上回来。”听到我的回答后,她点了点头。

她娇小的身影很快被森林的阴影吞噬。

我看着面前的篝火,橙黄色的火焰跃动着,燃烧的时候发出“噼啪”的声音,炸出一两颗火星。

而我心底那把火烧出的灰早沉寂,凉透了,毫无温度。

今天和在沉默之森的时候不同,我非常清楚地明白,当时我的确是因为担心她的伤势而表现地有些生气。

而今天,绝不是单纯因为担心。

情绪的诱因,是更为……难以言喻的无力感: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

我到底想要什么?我自己想怎么做?我又希望她怎么做?她很强,比我更强,并不需要我的保护;她也远比她表现出来的更能干,所以也其实并不需要我的照顾。

事实证明,她一个人面对那样的魔物可以毫发无伤的回来,并不需要过多的束缚和无谓的担忧。

我几乎可以想象,如果追问她的决断,她会给出一个我无法拒绝地理由。

我知道,很大概率,她的判断可能并不能算错。

那么我的愤怒,究竟从何而来呢?

她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后半夜了,我闭着眼睛,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我能听到她刻意放轻了脚步声,在经过我的时候,我能闻到淡淡的血腥气。

那是魔物的血留下的味道,还是她又不小心受伤了?

她在一边“窸窸窣窣”地换衣服,折腾完之后,她似乎是叹了一口气,开始研究到底要怎么熄灭篝火。

“阿德里安平时都怎么做的呀,直接拿水浇上去吗?好像不对吧……一直放着烧会不会有问题?等过段时间自然熄灭也可能可以?”她小声地自言自语。

过了一会之后,我听到“啪唦”一声,她最后应该选择用水浇灭了篝火。

她又蹭到了我的身边,气息离得我那么近,即便没有看到,我也大概知道,现在如果伸手会把她抓个正着。

而我的确伸手了,也的确把她抓个正着。

“呜诶?!”她发出了小声地惊呼。

我睁开眼睛,月光下她瞪大了眼睛看我:“阿德里安?我把你吵醒了吗?”

“没有,我本来就没睡着。”

“哦,哦哦。”她愣愣地回了一句,然后眨了眨眼睛,“那个……你不生气啦?”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松开了手:“好了,睡吧。”

“诶?哦。”她在我身边躺下。

消停了不到三分钟,她突然坐了起来,翻身爬到我身上,坐在我的腰上拉住了我的衣领,硬是把我拽了起来:“睡你妈的……呸,

睡个球球!怎么可能睡得着!不行!阿德里安我和你说,今天不把话说明白今晚上就别睡了,我不睡你也别想睡。”

如果刚才不是我的错觉,她一开始似乎是想骂脏话的,不过临时收了回去。

“你都一整天没有理我了。”或许是因为我没有立刻回答,她像是一个漏了气的气球,刚才的气势丢了一半,口气也委屈了起来,“你不高兴的话和我说好不好,不要不理我呀,你不说的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好。”她似乎是找回了点硬气的感觉,“嘴长着就是用来交流说话的!拒绝冷战,从我做起!虽然我也没有冷战……”

“是这样吗?我不说的话,你会不知道怎么做才好。”我抬手,摸了摸她的脸,“你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吗?我的话,你有在听吗?”

“……”她低下头沉默了一会,然后又抬起头,露出了严肃的表情,“我有在听的!但是今天的情况……”

她向我解释,今天的情况很危险,如果被奇美拉蹭到一点,可能就会死,她的魔物已经被击沉了,但是那是她的契约魔物,过几天又可以活蹦乱跳,而我不一样。

“你在担心我。”

“我是担心阿德里安,所以说……”

“所以说你没错,错在我还不够强,所以你觉得我留在那里会有危险。”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我好像明白了什么感觉。

好像明白了,那时候,那个人为为什么会对我说“阿德里安即便成为骑士也没有用哦”的意思。

也好像明白了过去的悲哀和现在的愤怒中微妙的差别。

这句话并不是我的本意,甚至和我本意相差甚远,我并不是在意自己不如库洛强,或者她觉得我可能会遇到危险。

但是她似乎从我这句话里解读出了其他的意思,在短暂的震惊之后她开始努力否认我刚才说的话,并且开始细数她觉得我很厉害的地方:从技能到等级,从做饭到补衣服,事无巨细。

我叹了一口气,尝试想把她从身上搬下去的时候,她却伸手扒住了我:“不行不行,话还没说明白。”

“已经说明白了,我很清楚你的判断标准很选择,所以今天无论我怎么说,你怎么答应,到下一次你还是会一样做。”我没法把她从身上拉开,只能让她扒着我,“我很明白了,你松手吧,我不想听到无法兑现的承诺。”

“……我不会给你无法兑现的承诺。”她松开手,抬脸看我,“你说的对,下次我还会这么做,因为就像阿德里安会担心我一样,我也会担心阿德里安,所以……”

“所以既然你觉得自己没有错,就不要露出这种好像做错事的样子。”

“可是可是可是!阿德里安在生气吧?绝对在生气吧!”

“我生不生气重要吗?”

我把她放到一边,想重新躺会去的时候再次被抓住了,她整个人都凑了过来:“很重要。很重要,重要到阿德里安如果生气了,然后对我说下次不许这么做,我可能真的不会这么做的程度。”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反了。”

“什么反了?”她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我说反了,如果你觉得自己没有错,把我的生气当做无理取闹就行了,不需要配合我的情绪,没有必要。”

“怎么会没有必要!”她的声音突然高了一个八度,“我从刚才起哪里表达错误了!?我有说阿德里安很重要了吧?别不理我了吧!觉得重要的话当然会在乎情绪啊!肯定的啊!人和人相处可以不在乎对方的感受的吗!?好吧今天是我不对,我没在乎你的感受,你说的对!但是事态紧急!我下次尽量先和你汇报商量完获得允许再一个人去打怪!不保证能做到我会努力的。但是但是,你刚才说的话我不爱听你

给我收回去,我也这么冷血吗你不高兴了我非的做我图啥啊!你是想说,我哭了你也不管我吗!我警告你,我真的会哭!现在就哭给你看!!”

吼完这些之后她有些气喘,然后松开我的领子:“你……你等我下,我酝酿下?”

“酝酿哭给我看?”

“对,酝酿哭给你看!你等着!”

她真的知道她在说什么吗?

“库洛。”

“嗯?”

“算了。”

“诶诶?!不行不要叫了我名字又欲言又止啊,好可怕的。”

我想要的是什么呢?我想自己怎么做?我又希望她怎么做?我的愤怒为何而来?

这个问题的答案包裹在一层半透明的薄膜下面,似乎我只要再用力一些,就可以触摸到真相。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唯独这点我很清楚。

不可以再进一步,她还只是个孩子,而我也远不够成熟。

从“那时候”到现在,除了或许变得圆滑了一些,我并没有什么长进。

我不由又想起了母后曾经养的那只白猫,那只长着人类一样眼睛的,三岔尾的白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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