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人艺。

剧院外,狂风四起,大雨滂沱。

剧院内,《商鞅》进入走排阶段,排演得如火如荼,一楼和三楼的排练场,到处是人。

甚至,一楼排练场被掰开两半用。

台上排着这出戏,台下演着那出戏。

空气闷热,演员们素面朝天,满头大汗。

「停停停,朱菻,咱休息一会儿。」

姜闻抹了下额头,一手全是汗。

「这怎么行呢!」

朱菻皱了皱眉,自从看了宋旦旦、梁冠花这些人艺演员的表演,自愧不如,压力巨大。

「就一小会儿。」

姜闻道:「要是能特么有根冰棍就好了。」

「你想得倒挺美。」

朱菻左顾右看,提醒了一句,「赶紧再练练吧,英老师让我们多演,来找感觉。」

「没事,英老师他不会说什么。」

姜闻自信满满地说,英若诚可是他发小英答的爸爸,自个管英若诚叫「大爷」。

「我天赋差、没舞台经验、演技……」

朱菻底气不足。

毕竟,只上过北电的业余表演班,没有系统地学过正规的戏剧表演,表演状态跟蓝天夜等人很不一样,短时间之内,没法做到合槽。

「别说你了,我也一样!」

姜闻道:「就盼着哪一天灵光乍现,方老师能附体,助我入"槽"。」

朱菻噗嗤一笑,「英老师不是说了嘛,只要你肯像道名一样努力,再把爱眨眼睛的毛病给改了,就能把"秦惠文王"演得更好。」

「改不了,天生的!」

姜闻指着自己这张脸,「就跟这招风耳、小眼睛、扫帚眉一样。」

随后感慨道:「我发小总嘲笑我,这五官没有一个出挑,同学们都管我叫"马猴",可谁能想到,我能被方老师选中!」

「所以绝不能辜负了方老师的信任。」

朱菻眼里闪动着一丝光。

「这话说得没错。」

姜闻好奇不已,「不过说来也奇怪,方老师除了在试镜的那次露了回脸,都这么多天了,一次也没来过人艺,看看咱们的排练。」

朱菻摇了摇头,若有所思。

姜闻左顾右看,看到台下的于师之和蓝天夜、鲍国庵谈剧本,视线一转,就见万佳宝坐在后排,正在低声地和旁边的人议论着什么。

「小方在蛇口唱了出好戏。」

胡木桥露出满意的笑容。

万佳宝从老友口中,得知了方言在蛇口的所作所为,「他有时候总会有一些创造性思维,总能在我们意想不到的地方来一个惊喜。」

「是啊,周秦之变,古今之变。」

胡木桥笑着说,老人对方言这次讲座非常满意,已经要求《新华报》、《红旗》、《光明报》等报刊把演讲内容刊登出来,像《大秦之裂变》一样,在社会上再来一场大讨论。

万佳宝面露忧色,「我看让小方在羊城多呆段时间,避一避风头,你觉得怎么样?」

「放心吧,现在人还在粤东。」

胡木桥道:「据粤东的同志反映,他正在羊城、佛山等地,走访采风,搜集材料呢。」

「看来他又要写什么新作了。」

万佳宝眉毛舒展,松了口气。

胡木桥不无感慨道:「小方这创作的产量,放眼整个文坛而言,也是极其罕见的。」

「越是这样,我这把老骨头越要加把劲。」

万佳宝说:「可不能落后小辈了,现在小方已经打好了前站,搭好了台子,接下来就该我们登台,把改革|开放这出大戏唱起来。」

「他这回立了大功。」

胡木桥会心一笑,说老人给方言准备了一份特殊礼物,等他回来,就送过去。………

伴随着《文艺报》、《文学报》、《新华报》等主流报纸,转载和点评《羊城日报》关于方言的文学讲座的报道,一石惊起了千层浪。

理论界、经济界、史学界等各界人士,立刻围绕着「周秦之变」、「古今之变」、「改革」等话题,展开激烈地辩论,吵得不可开交。

场面,不亚于真li标准讨论。

朱菻通过报纸,才知道方言这些天之所以没来人艺,原来人在粤东,而且在粤东干出这么大的事,搅得满城风雨,风波越演越烈。

就在此时,最新一期的《花城》在全国发行,方言关于「纯文学」的浅谈,在文艺界里炸响了一道惊雷,作家、编辑、评论家、文艺理论家纷纷下场,有支持的,也有反对的。

划分两派,争论不休。

一场席卷全国的暴风雨,越来越猛烈。

就连《蒲公英》、《芳草地》、《枫叶》、《钟鼓楼》等燕京各区的馆办报纸,也掺合一脚。

大街上,到处都是拿着报纸杂志的路人。

叶晶摆着地摊,没好气道:「我说哥们,能不看杂志,过来搭把手嘛!」

「马上,马上。」

王硕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花城》。

「你不是说这辈子都不写作嘛,还看这个干嘛。」叶晶白了眼,「再看,跟你也没关系。」

王硕道:「吗的,方老师真牛逼。」

叶晶刚要说话,就听到人堆里冒出一个尖叫声,「公安来了」,一时间,整条路上的摊主们都慌了神,一个个连忙收拾东西跑路。

「别看了!快跑!」

「要是被逮住了,咱俩都得交代在这儿!」

「诶,我的书!」

顷刻间,众人脚下抹油,四处逃窜。

《花城》这本期刊,也不小心地掉在地上。

但很快地,就被路过的人捡了起来,这期的《花城》可抢手得很,报刊亭早就售罄了。

余桦虽然没有抢到,但好在医院里订阅了一堆文学杂志,此时此刻,他把《花城》夹在腋下,优哉游哉地来到太平间,躺在床上。

每当酷暑炎炎,就会躲在这里纳凉。

「方老师说得太对了!」

「什么纯文学、严肃文学、通俗文学,只要能让我不拔牙、能不上班、能睡懒觉、稿费还能归自己的文学,就是特么的好文学。」

「唉,什么时候能过上没有闹钟的生活?」

「不知道我的稿子,《十月》收到了没有?」

看着,看着,余桦就在太平间里睡着了。…………

就连海盐一个县城,都在因方言而议论纷纷,从江浙到沪市,整个华东,热议不休。

「总算让我抢到《花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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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除手上拿着《沪市日报》、《文汇报》、《花城》几份报刊,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龚樰听到动静,立马从房间里跑了出来。

就见龚父戴上老花镜,细看起《花城》。

「没有想到方老师年纪轻轻,对历史和文学的见地都这么高深,说得太好了……」

「那是,不然也写不出《

大秦之裂变》。」

龚除翻阅着《沪市日报》。

「阿爸,能不能给我看看?」

龚樰急切的目光中充满期待。

龚父慈祥地递了过去,就听龚除问道:

「爸爸,您说方老师会不会有麻烦啊?」

此话一出,立刻引起龚樰的注意。

「我也说不好,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

龚父说沪市文艺界目前关于「纯文学」的讨论,支持方言的居多,连李尧堂都为之发声。

「我觉得方老师的观点没问题。

「吴老、白导他们也是这么认为的。」

龚樰从头到尾,一行行地看着杂志。

龚父和龚除互看一眼,突然问到《大桥下面》,「听你妈说,这个电影是不是不拍了?」

「嗯,暂时不拍了。」

龚樰眼神里透着失落。

由于形势所迫,《大桥下面》这个电影不得不搁置,静观其变。

毕竟,主角是个体户,而且是未婚生子的形象,争议性太大,弄不好就会引火烧身。

「也好,也好。」

龚父道:「这个戏,能不演就不演。」

「阿爸,怎么连您也这么说!」

龚樰抿了抿嘴。

龚除叹了口气道:「小樰,我们都是为了你好,就怕你演了会有不好的影响。」

龚樰刚要张口,龚父出来打圆场:「小樰不是说了嘛,暂时不拍,到底拍不拍,就要看风向变不变」然后转移话题,「既然这个戏拍不了,厂里对你有没有什么新的安排?」

「没有。」

龚樰摇了摇头,但情绪并不失落。

前几天,桂西厂来电话,邀请自己出演《那山那人那狗》,演电影里面的侗族少女。

「桂西厂?」

龚除和龚父面面相觑,大为意外,「是不是就是上次你去试镜的那个桂西厂?」

龚樰露出甜甜的笑容,据郭保昌说,是方言推荐的她,等完成其它的前期工作,摄制组就会进京,跟他确定最后的选角试镜名单。

「又是方老师?」龚父看到女儿点头,「你有机会见到方老师,可要好好谢谢人家。」

「我会的!」

「阿爸,这本《花城》,我先拿走了。」

龚樰把杂志捧在怀里,小跑回房间。

望向窗外,乌云密布,正下着绵绵细雨。

「啪嗒啪嗒。」

龚樰心里的一根弦被触动,情不自禁地从抽屉里拿出盒邓丽筠的磁带,放进录音机里。

不一会儿,里面缓缓地播出:

「微风吹着浮云,细雨漫漫飘落大地。

淋着我淋着你,淋得世界充满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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