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坚尽国内侵,冲深以根本为虑,乃遣精锐三千来赴京都。谢安谓三千人不足以为损益,而欲外示闲暇,闻军在近,固不听。报云:“朝廷处分已定,兵革无阙,西籓宜以为防。”时安已遣兄子玄及桓伊等诸军,冲谓不足以为废兴,召佐吏,对之叹曰:“谢安乃有庙堂之量,不闲将略。今大敌垂至,方游谈不暇,虽遣诸不经事少年,众又寡弱,天下事可知,吾其左衽矣!”

——《晋书·桓冲传·列传第四十四》

自王献之纳桃叶为妾至今,一晃已过去三年。

这三年来,王献之的脾气越发孤僻古怪,桃叶的日子不好过,司马道福的日子也不好过。

尤其是司马道福。

三年前的那次自缢给司马道福的身体造成了很大的伤害,自那之后,司马道福的身体变得脆弱不堪,时常晕倒。

司马道福清楚自己时日无多,但她并不悲伤,甚至有一种“好不容易”的如释重负。她并不怕死,死对于她,毋宁说是一种解脱。她甚至感谢死亡让这糟糕的一切戛然而止。

只是在闭上双眼,与这个世界永诀之前,司马道福还想再见桓济一面。这么些年的乖别,她已不再奢求什么,只盼最后的最后,桓济的身影可以留在她眼睛里,好让她来世还能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他来。

当然,如果还有来世的话。

怎奈何司马道福的这一生总是事与愿违。待桓济接到急信,快马加鞭从长沙赶到长公主府,司马道福已闭了眼。没有什么可以再映进她的眼睛。

桓济呆立在床边看着司马道福的尸体,

十年,整整十年了。她老了,他也老了。

今日重逢,他们本该好好看看对方,相拥而泣,相谈彻夜,互诉衷肠。这十年发生了太多的事,这十年有太多的变化,种种不足为外人道,桓济都积攒着,想趁今日一一说给司马道福听。

他想她会笑。笑他小题大做、小心眼。笑他思虑过多,庸人自扰。她从前经常这么笑他。

他缓缓在她床头坐下,轻握她的手,

“道福,是我啊,我是桓济啊。我……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卿不是说想见我的吗?现在我好不容易赶回来了,卿怎么……睡着了?”

过了会,他缓缓从怀里掏出一个草绳扎着的包裹,

“这么多年没吃我做的鱼酥,我知道卿一定馋了,看,我给卿带鱼酥来了。快,快尝尝,看看我的手艺可有进步。”

桓济说着,手忙脚乱的拆开包裹,拿一片鱼酥递到司马道福嘴边,满脸期待的等着,仿佛司马道福真的会张嘴品尝一样。

自得知司马道福的死讯至现在,司马耀已晕过去好几回,这会又被桓济的话惹得以手覆面。

王献之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切,这悲伤的气氛好像与他毫无关系。而他身后的桃叶显然对这样的场合显得手足无措,甚为不安。

这时候,负责为司马道福装扮遗容的女官们渐次趋入,冰冷的声音敲碎了桓济与司马道福最后的一点温情,

“下官要为公主更衣了,请陛下和各位大人暂时回避。”

为首的女官如是说着,走到司马道福床边,从手提的木箱里一一取出妆奁、寿衣等物,做起了准备工作。

下一刻,那木制的妆奁落地,摔了个四分五裂。木箱里的剩余的东西也未能幸免,全毁得不成样子。

屋中眨眼间一片狼藉,遍地粉黛,桓济的杰作。

女官们看看一言不发的司马耀,不遑细想,跪倒一片,噤若寒蝉。

气氛很不妙,连桃叶都不自觉的跟着那些女官颤颤发抖。她的直觉告诉她,有一种危险正在慢慢迫近。

可王献之那么迟钝,好像感觉不到这危险,他默然走到一只翻倒的香粉盒旁,蹲下身,若无其事的捻起一撮盒中残余的香粉,放在鼻尖闻了闻,

“真可惜了这上好的香料啊……”

王献之漫声道:

“桓驸马,让公主清清静静的走难道不好吗?卿这般搅闹又是何……”

王献之那个“苦”字还未及脱口,左脸已重重挨了一拳。

王献之的身体顿时失去重心,向□□倒,踉跄几步,撞翻了设在墙边火盆。

暗红的火炭夹杂着飞舞的火星倾盆而出,王献之的胳膊正摔在上面,一股子皮肉烧焦的味道很快蔓延整间屋子。

桓济几步上前揪起王献之的衣领,抡起拳头,拳拳见血。

王献之被打得两眼发黑,脑袋嗡嗡响。但是他却毫无还手的打算,也不躲,脸上甚至还挂着笑意。

即使口鼻鲜血直流,甚至连耳朵都流出血来,王献之却还是在笑,歇斯底里的大笑。王献之生来还没像现在这样笑过,在挥舞的拳头下,笑得阳光灿烂。

站在一旁的司马耀和王恭不仅不拦,反倒面带赞许,心中暗暗为桓济喝彩。

再这么下去,王献之会被打死。

当时的情况不容桃叶多想,她两眼一闭,拔了头上的簪子直向桓济刺去,那一刻,她顾不得害怕,她只想保护王献之,她不想让他死。

随着拼命的一刺,温热的血溅了桃叶一脸,桃叶颤抖着睁开眼,顿时浑身瘫软,跌倒在地。

桃叶的簪子正刺入桓济脖子上的动脉,不偏不倚。

桓济捂着脖子,面带诧异、难以置信的转身看向桃叶,血不断从他的指缝里溢出来,泉水一样。

桃叶脸色煞白,手中那带血的簪子落地。

一瞬之间,天旋地转。

桓济甚至来不及再看躺在床上的司马道福一眼,已轰然倒在血泊中。

这一幕将众人都吓傻了,女官们更是当场晕过去好几个。

司马耀显然也对这意料之外的突发状况惊讶万分,那不断扩大的红色太过刺眼,让他的思维几番停滞。可是慢慢的,他开始发现,这个完完全全的意外于他,与其说是意外,不如说更像是天降的机会——复仇的机会。

他捡起落在桃叶身边的,那只夺去桓济的性命的银簪看了看,片刻,问王恭:

“依我大晋律法,故意伤人以至被伤者身死,当如何处置?”

王恭还盯着那一滩血迹怔怔然,恍然一惊,答:“依律当斩。”

司马耀笑,他握着簪子走到王献之身边,

“王大人的话,驸马都听见了吧?”

王献之瘫在地上站不起来,眼睛也被打得睁不开,眼前的司马耀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但是司马耀脸上那恶毒的笑,王献之却不知为何,看得一清二楚。

“来人!”

司马耀脸色陡一变,守在屋外的武士应声趋入,

“陛下,何事吩咐?”

司马耀手指桃叶,

“把那个杀人凶犯给朕押入死牢,来日问斩!”

“诺!”

武士架起桃叶,正要拖走,王献之道:“等等!”

“怎么,驸马想为凶犯求情?”

司马耀脸上尽是正中下怀的得意,王献之喉头一动,缓缓吞下一口血,

“放了桃叶,拿臣这条命抵。”

“拿卿这的命抵?”

司马耀仰天大笑,

“王献之,卿太傲慢了!卿以为这是在跟谁说话?卿把我大晋律法当什么了?!是卿等琅琊王氏的家法吗?卿想改就改?王献之,卿以为自己算个什么东西?要朕说,卿也太没有自知之明了,卿以为卿等琅琊王氏还是五十年前的那个琅琊王氏吗?琅琊王氏已经不行了!卿现在不过是谢安卫将军府养的一条狗!离了谢安,卿连条狗都不如!”

这番话,司马耀早就想说了,现在终于一口气说出来,直觉畅快淋漓。

“卿想让她活?好,朕也不是不能答应。只是卿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卿答应我,她活,否则,死!”

“……什么条件,”

“向公主道歉,跪着,不,趴着!像狗一样!向朕的姐姐道歉!!”

“……”

“王献之,朕的姐姐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啊?她究竟做错了什么,卿非要如此这般、千方百计的折磨她?!卿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卿若不向公主磕头谢罪,朕让那桃叶死无全尸!”

王献之浑身上下的骨头没有一处不痛,他感觉自己快散架了,单单是手肘撑着地不躺下去,已用尽了全力。

司马耀怒目瞪着王献之,他在等王献之痛哭流涕,跪地求饶。但是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预想中的情景,他一样都没等来。

血顺着王献之的脸颊“啪嗒”“啪嗒”滴在地上,

“陛下杀了臣吧,”

王献之的声音很轻,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司马耀一怔,转而冷笑着点头,

“好,好啊……”

他的声音颤抖着,身体也跟着颤抖,

“好!卿有种!卿想死是吗?朕偏不让卿死!”

说罢,吩咐武士:“把凶犯带下去!明日午时腰斩,由驸马亲自监刑!”

桃叶闻言,两腿一软,只因有武士左右架着才未摔倒。

武士开始向外拖拽桃叶,拖着桃叶越走越远,

桃叶其实真的很想回头再看王献之一眼,她多么想王献之也能碰巧回头看她一眼。哪怕只是给她一个眼神,那代表他心里至少还有她,至少还会为她的死感到哪怕只是一丝丝的不舍,这样,她纵死也无憾了。

可她知道王献之不会回头。自从王献之宣布要纳她为妾那一日起,她就知道。但她还是没能忍住,她心里还抱着侥幸。她回头了。她的目光一直粘着他,像只讨人厌的虱子,而他,终还是如她所料的吝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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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三八三年十月,苻融所率前秦前锋军攻陷寿阳,俘虏了东晋平虏将军徐元喜等数名将领。

桓冲在荆州听说谢安拒绝了他的三千援兵,且并不过问前线事务,终日与人围棋谈笑,不禁深感忧虑。对佐吏感叹:

“谢安有庙堂之量,却不闲将略。如今大敌垂至,敌众我寡,他竟栖迟山墅,游谈不缀,只遣诸不经事少年往前线御敌,此战败数已定,大晋要完了……”

但即便如此,桓冲还是听从了谢安的安排。慕容垂的兵马被桓冲成功的引去了西线,淮淝战场的压力为之大为减轻。但尽管如此,战况仍不容乐观。

北府将胡彬本奉谢玄之命率五千水师支援寿阳,半途听闻寿阳陷落,不敢再进,立刻退守硖石,结果却沦为了苻融的下一个攻击对象,被秦军团团包围。

谢石此时正与谢玄、谢琰、桓伊陈兵洛涧以外二十五里处,由于屯驻洛涧的秦国卫将军梁成势盛,又在洛水上大设栅栏阻拦晋军通行,谢石心下畏惧,按兵观望,不敢轻动。

胡彬困守硖石,很快弹尽粮绝,不得不遣使向谢石求援,不料使者行至半途却被苻融的人捉了去,在苻融的威逼下,使者将本该传给谢玄的话泄露给了苻融。

“今贼盛,粮尽,恐不复见大军。”

此话虽简短,但对苻融来说却是至关重要的信息。从这句话中,苻融料定晋军弱势,唯恐其主力畏秦逃窜,但又不敢直接发兵与谢石、谢玄对战,于是立刻派人将这一重要情报报知此时正身在项城的苻坚,言:“贼少易擒,但恐逃去,宜速赴之!”

苻坚一路东下,心里最担心的就是晋军会因为他的到来感到恐惧,从而放弃淮南一带、直接退守长江以南,坚壁筑垒。果真如此,则秦军想要攻克长江天堑,渡江与晋军决战必定大费周章,战事也可能随之无限迁延。

所以他原本的计划便是于淮南一带将北府军一举歼灭,不让他们有机会逃遁江南。

如今,既得知北府军主力就在洛涧且人数并不算多,苻坚自然大喜,想都没想便将所统八十余万主力留在项城,亲率八千轻骑兼程奔向寿阳与苻融汇合,并遣朱序前往谢石处劝降。

自襄阳陷落,朱序以战俘的身份入秦为官至今已逾五载。这五年,朱序谨小慎微、恪尽职守,颇得苻坚信任,此番来晋营劝降亦是朱序主动请缨。

朱序入营见了谢石、谢玄,直道:“二位将军,我时间不多,长话短说。苻坚如今已率八千精骑奔向寿阳,若秦百万之众尽至,我军诚难与之为敌。现在趁其主力未集,宜速击之,若败其前锋,则彼已夺气,我军必可乘势大破敌军!”

朱序说罢,谢玄深以为然,可谢石却面有惧色,犹豫不决,谢玄见状焦急起来:

“五叔,侄儿以为当立刻派兵强渡洛水,与梁成、苻融主力决战!”

“强渡洛水?不行,这太冒险了!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五叔,只有‘速战’才有胜算,五叔就是不信朱将军,难道也忘了那日三叔对我们说过的话了吗?”

谢石心烦意乱,

“我没忘!我只是觉得不该这么草率出兵,万一出了什么差池……”

“谢将军!没时间犹豫了,现在苻坚的八十万主力还在项城,他在寿阳只有八千人,慕容垂的兵马被桓冲引了去,如今刚攻下郧城,一时半会不可能回援,现在出兵破敌是最佳时机,错过了就真的无力回天了!!”朱序的额头都急出了汗。

“就算我同意现在出兵,可要强渡洛水与秦军决战,北府之中又有谁人可以担此重任?”

“刘牢之!”

谢玄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说出了这三个字。

“刘牢之?”

谢石在军帐的窗前踱步,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刘牢之那怒气冲冲、涨得紫红的脸。

“不行不行!”

谢石连连摇头:“刘牢之太鲁莽,横冲直撞!打仗不光是搏命,还得动脑子,否则不成了送死了吗?他不行,绝对不行!”

“五叔,刘牢之私下里行事确有鲁莽之处,可是临阵拒敌他绝不输任何北府将领啊!”

“不行!我说不行就是不行!要不换人,要不我们干脆固守不战,卿自己选!”

“五叔!”

见谢石十分固执的不肯用刘牢之,谢玄不得已,向军帐中一卫兵使了眼色,那卫兵会意,跑出去,没一会,刘牢之便亲自赶来了。

卫兵已将方才情形悉数告知刘牢之,刘牢之入帐后与谢玄迅速交换了眼色,即单膝向谢石跪请:

“敢请都督拨给末将五千兵马,若不能破敌取胜,末将全家老少百口任凭都督处置!”

谢石原本负手背对着刘牢之,闻言转过身,难以置信的望着他:“五千人?秦军在洛涧有五万人,卿只要五千人?!”

刘牢之毫不避忌谢石的目光,

“都督,决胜关键在战术,不在人数,末将只要五千人!”

“在战术不在人数?哼,卿好大的口气!”

“都督就信末将一次,末将绝不让都督失望!”

谢石蹙眉沉吟,复左右踱步,半晌,叹气,

“好吧……死马当活马医,五千人,我就给卿五千人,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不胜,提头来见!”

“末将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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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年十一月,刘牢之率五千精骑趁夜奔赴洛涧,本欲打梁成个措手不及,不料梁成非常警觉,刘牢之部距离洛涧不到十里已被其发现,梁成旋即下令全军阻涧陈列,严阵以待刘牢之。

刘牢之辄挥兵直进,强行冲破了梁成设在洛水上的障碍,强渡至洛涧西岸。

上岸之后,刘牢之如狼似虎,挥舞长戟,纵马突入秦军阵中,直奔主将梁成所在。梁成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经验不可谓不丰富,可仍被刘牢之这架势吓得头皮发炸。

刘牢之一边与梁成缠斗,一边下令分兵敌后,秦军人数本十倍于晋军,如今却因刘牢之的巧妙布阵,大造声势,导致秦军大有腹背受敌、被晋军左右包抄之感。

待两千五百名晋骑绕至敌后,与处于前方的晋军前后夹攻,秦军阵型大乱,刘牢之趁乱一戟将梁成刺于马下,又连斩弋阳太守王咏等秦将数人,旋即横穿秦营与敌后的晋军汇合,截断了秦军的退路。

秦军主将既失,群龙无首,如走兽散,纷纷争渡淮水逃命。淹死、被晋军斩杀者足足一万五千人。刘牢之又于乱军之中俘虏了秦扬州刺史王显等数将,尽收秦军器械军实。

洛涧既克,胡彬之围遂解,原本被挡在洛涧外二十五里的北府军主力亦再没了阻碍,得以水陆并进,直指寿阳。

苻坚听闻秦军洛涧惨败,与苻融登上寿阳城城楼远眺,见远处晋兵阵型严整,又望见八公山上的草木,皆以为是晋军,脸上这才开始有了惧色,良久,兀自慨叹:

“此乃劲敌,如何能说他们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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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涧大捷的消息传至建康,|天才一秒记住 言情小说 s23us.c o m朝野精神为之一振。司马耀本还在为不久前王献之的事气闷,闻讯亦是高兴得不能自已。

得到捷报的当晚,司马耀于宫中设宴,除谢安之外,朝中大臣尽皆赴宴、欢饮酣畅。唯王恭、司马道子和王国宝几人面无喜色,脸上反似蒙着一片愁云惨雾。司马耀见了,不禁暗暗奇怪。

晚宴散后,司马耀单独留下王恭。问及缘由,王恭沉默良久,方道:

“陛下,现在实在不是该高兴的时候。”

王恭神色沉肃,司马耀心中那刚刚松懈的弦不由随之一绷。

“为何?”

“原因有二,洛涧虽胜,但秦军未退,此为其一……”王恭说着,看了司马耀一眼,

司马耀蹙眉不语,

“北府军骁勇善战,虎将如云,却捏于谢安之手,而不为朝廷节制,此为其二。”

王恭所言,句句戳中司马耀的痛处,全都是司马耀最怕,却又最不敢面对的问题。

“卿和朕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司马耀的脸色沉了下来,

“陛下还不明白吗?谢安不得不防啊!”

司马耀扯着嘴角冷笑,

“防?怎么防?现在秦军未退,朝廷还得靠他们谢家支撑,卿叫朕如何一边靠他一边防他?”

“陛下,正是因为秦兵未退,谢安受制于战事,首尾难顾,所以现在正是对付他的最好时机!陛下试想,倘若北府军在前线再立战功,甚至……甚至于击退秦军,届时以谢氏的声望,陛下再想对付谢安又何从下手?真等到了那时候,一切可就都晚了!”

“……然则要怎么对付他?他手中的兵权动不得,当此之时,动他的兵权,必动摇国本!”

“兵权暂时是动不得,但陛下可以动他的相权啊。”

“相权?卿的意思,要朕罢了他的录尚书事?”

王恭摇头,

“不是罢,是分。”

“分?”

“对付谢安不可用蛮力,要一步一步来。把他手中的事权慢慢收归朝廷,这是对付他的第一步,只要这一步走得顺,往下走就不是难事。分录尚书事早在成帝、康帝时已有成例,想必如今陛下提出,谢安也无理由不予接受。”

“分录尚书事……”

司马耀喃喃,

“可这录尚书一职非同一般……当今朝中根本无人有资望可与谢安共录,卿叫朕分给谁去?”

“怎会无人?会稽王殿下便是绝佳的人选!”

“会稽王?”

司马耀没想到王恭竟会向他推荐司马道子,神色不由变得复杂起来。

“陛下,将谢安的事权收归朝廷,说到底其实是收归陛下所有。会稽王殿下是陛下的胞弟,满朝之中还有谁比会稽王殿下与陛下更亲近?”

司马耀自坐席上起身踱步至窗前,背对着王恭,沉默了很久,道:

“可是朕近来听到了许多关于会稽王不好的传言,”

司马耀说着,脸色越发阴沉,

“朕把他当亲弟弟,只怕他没把朕当亲哥哥……”

“陛下,欲成大事者不可不拘小节,可也不能太拘小节。近来会稽王行事自是有欠妥之处,可是陛下若想重振皇权,这个与谢安分录尚书的人必须是会稽王也只能是会稽王。委任他人只会节外生枝!”

司马耀心烦意乱,

“行了,别再说了!卿先退下,让朕考虑考虑。”

此时,与皇城一墙之隔的会稽王府里,司马道子同样正因为北府军的洛涧大捷而心情复杂。

自谢玄君川大捷之后,北府军在司马道子眼里俨然成了新生的威胁。

如今刘牢之又大胜于洛涧,以区区五千人一举击溃了十倍于己的劲敌,这更让司马道子对北府的实力感到深深的畏惧,也更坚定了他要得到北府军这张王牌的决心。

王国宝整日与司马道子厮混,自然明白他的心思,暗地里也没少花功夫为他在北府四处走动,疏通。只是如今北府诸将皆与谢家沾亲带故,不易笼络,搞得王国宝几番无功而返,甚为悻悻。

但话虽如此,这段时日的东奔西走却也并非全无收获,至少就在半个时辰前,王国宝在司马耀身边安插的线人送来情报,告诉他司马耀有意削减谢安的相权。

王国宝得讯大喜,这好消息他不能不赶紧去告诉司马道子,

司马道子于时正在屋中一边看舞伎跳舞,一边出神的想着北府军的事,王国宝兴奋之下忘乎所以,直冲进屋,把司马道子和正在跳舞的舞伎都吓了一跳。

“殿……殿下,好……好消息!”

司马道子怒,

“干什么干什么?!懂不懂规矩?”

王国宝这才自觉失态,忙跪下谢罪。

司马道子不耐,转而对几个舞伎挥挥手,待舞伎施礼离开。司马道子这才皱着眉头问王国宝:

“瞧卿这点出息,究竟什么了不起的好消息让卿像丢了魂似的?”

“殿……殿下,确……确实是……好……好消息啊!陛下他……欲……欲分谢安录……录尚书……之职……这……这对殿下来说真是……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现……现在……北府军……严丝合缝,我们无……无法安插亲信……进去,则陛……陛下必……必也无法……安插亲信进去,否……否则他也……不至于……如此大费周章……欲……欲从谢安这……这源头处入……入手了。殿下只……只要借……这次机会……把谢安手中的事权分……分走,牢牢……握住,则……北……北府军这……这张牌迟……迟早是殿……殿下的囊……囊中之物!”

司马道子听罢一颗心顿时激动一阵乱跳,转而,又蹙眉沉吟:

“这事没那么容易,近来宫中很多风言风语,说我结党营私,说我与皇兄争权,我与皇兄的关系不比从前,皇兄已对我有疑心了……这分权的好事恐怕轮不到我头上。”

“殿……殿下是觉……觉得陛下有可能……把这大权……分……分给王恭?”

“王恭以后兄之重见信于皇兄,皇兄委以重任也并非不可能。”

王国宝沉吟,

“那我们……就只好……先……先下手……为强了。”

司马道子看着王国宝,

“怎么个先下手为强法?”

王国宝张口欲答,这时,门外有人传讯,称谢安派了人来,称有要事求见司马道子。

司马道子与王国宝对视一眼,王国宝开门,对传讯那人道:

“叫……叫他进来。”

未几,陆退入屋。

陆退是谢安卫将军府的主簿,司马道子自然认识。

陆退照例行礼,后从怀里取出一信封,

“殿下,这封信司徒要末将务必交到殿下手中。”

司马道子怀疑的盯着陆退手中的信看,半晌,对王国宝使了眼色。王国宝立刻上前将信接过,转呈司马道子。

司马道子三两下拆了信封,展信过目,渐渐眉目舒展,笑逐颜开。

“好!好啊!”

司马道子喜形于色,不能自抑,笑盈盈对陆退道:

“卿回去告诉谢司徒,他的好意本王领了!”

又吩咐内侍:

“去!去府库把我最心爱的那套羊脂玉酒杯,还有……那三座红珊瑚树都拿出来赏给陆主簿!”

内侍欠身称“诺”,刚要走,司马道子又叫住他,

“等等!还有那个……上次从西域弄来的那把螺钿琵琶也一并拿出来,我要赏给谢司徒!”

对于司马道子的赏赐,陆退只是稍作推辞,即照单全收。这是谢安事先吩咐过他的。

陆退走后,司马道子兴致愈高,吩咐侍女:“快去备酒菜!再叫几个乐伎来,也不知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我可得好好庆祝庆祝!”

刚才陆退在的时候王国宝不敢问,这会越发好奇,忍不住问司马道子:

“谢……谢安究……究竟在信中……写了什么,让……让殿下……如……如此心……心花怒放?”

司马道子大笑,把信“啪”地拍到王国宝脸上。

王国宝赶紧展信,看罢,惊诧不已:

“谢安……主……主动举荐殿下录……录尚书六条事?他……他竟愿……愿与殿下……分录尚书?难……难道说,这京城的风……风声……他这么快就……已……已经收……收到了?”

司马道子不置可否,得意非常,

“要我说,谢安这人当真是识趣,识时务!这样的人,难得啊!若非他是我的死对头,我倒还真想好好重用他!哎,真可惜了!”

王国宝又低头看那信,满面狐疑:

“殿……殿下,谢安……会……发这种善心……主动交权?这其中……该……该…该不会有……有…有有诈吧?殿下……可……可得小心啊,千万……别……别让那个老奸巨猾的……给算计了!”

“算计我?”司马耀冷哼,

“卿以为他长了几个脑子,一边要指挥打仗一边还有闲工夫算计我?他的心思,卿这个蠢货看不出,我难道还看不出吗?他这么做完全是为了避嫌!是为了向朝廷表忠心!不过他这么一举荐,可当真帮我省了不少事。唉……卿说这朝中要是多几个这么识趣的人,我这会稽王当得也就用不着那么劳心费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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