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多□□日,最少一两天,你的这位朋友心脉将断,早作准备吧。”

须发皆白的郎中摇头叹气,放下那病榻上几无脉搏的病人的手,又望了一眼在他身后,一脸焦急的年轻人。

“一点办法都没有吗?哪怕再延续个十几二十日?”林羽喃喃地问。

“他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强行续命了。老朽还是那句话,早作准备吧。”那郎中斩钉截铁地说。

林羽无言,失魂落魄地结了帐,便长坐病榻之侧,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为什么会这样?

不到一年的时光里,他们是如此的兢兢业业,事业小有成效,所作所为,也对得起天地良心。即便遭遇厄运降临,这艰难困苦的一路,他们也已经尽力做出了最好的应对。

可消失已久的温甫甯为何会突然出现?毫无征兆地对洛春风下了手?

如果只是为了报评剑大会的旧仇,他应该找曾经正面击败他的辛易雪,或者对他这个名义上的四海剑室掌舵人下手。

为什么倒下的会是洛春风?

思绪犹如一团乱麻,林羽却无法静下心来分析。天色愈来愈暗,屋里没有点灯,窗外仍旧是一片乌云骤雨,直压得叫人喘不过气。

“洛兄。”林羽缓缓开口,脸上泪痕未干。

洛春风静静地躺着,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回应,仿佛刚才的一番长篇大论已经耗尽了他的最后一丝力气,再也醒不过来似的。

林羽却是兀自说了下去。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喑哑,说得断断续续、语无伦次。这实在不像他平时的风格,谁不知道四海剑室的林掌柜是个口才极佳、能言善辩的人呢?

“有句话我一直想说,总觉得太过矫情,就一直没说。想着来日方长,总有机会说的,刻意提反倒显得见外了……”

林羽只是想说一声谢谢。

如果说李长歌外冷内热,他林羽就是个外热内冷的人。自幼在市井中里看遍世态炎凉,他早就习惯了逢人三分开口笑,交友半颗提防心。

人性本来自私,像洛春风这种表里如一的君子,是很少很少的。

可是现在洛春风奄奄一息,他却只能坐在一边,束手无策。

林羽只是想说一声谢谢,说了半天,却依旧觉得自己不知所云。或许不知所云才是正常的,面对着濒死的朋友逻辑清晰滔滔不绝,那才叫做不可思议。

林羽就这样说了一堆杂乱无章的废话。

门突然被推开,一串脚步声急匆匆地响进来:“你怎么坐在这儿?灯也不点?出什么事儿了吗?”说罢,她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吹亮了,点起一根蜡烛。

林羽望向风尘仆仆的辛易雪,嘴角上扬,挤出一个凄凉的笑:“断桥什么时候能修好,官府有消息吗?”

“没有,水流太急,河工都不敢下去。”辛易雪摇头。

“哦。”林羽默然点头。

断桥要重修,最少得要个把月的工夫,即便是航运或摆渡,也需要等到春汛结束。

等到那个时候,什么都晚了。

“辛女侠,请帮我找一条船,我明天带他出发。”林羽忽然说。

“你疯了?”辛易雪大惊,“这样的水势,没有船能过得去。”

“我再不疯,他就要死了。”林羽说,“这次你不要上船。”

“少扯犊子。”辛易雪白了他一眼,“别整这种没用的自我牺牲,你俩都死了,我才是没法回去跟张城主交代!”

林羽把今天的事、郎中的话简单地向辛易雪转述了一遍。后者耐着性子听完,原本紧锁的眉头却渐渐舒展开来。

“我当怎么了呢。广陵丹的药效就剩下十几天,他伤势加重,不是很正常吗?我今天碰到一位高人,道法高深,慈悲为怀,说不定他能有办法。”辛易雪说。

“高人?”林羽腾地一下站起身,“高人在哪儿呢?你把他请回来了吗?”

高人正在楼下吃饭。

本来辛易雪是上来喊林羽一起吃的,结果一进门,就见到这位平日里挺有主见的林掌柜在这里疯疯癫癫胡言乱语,直接带偏了辛易雪的思绪,半天都没想起来吃饭这回事。

所以高人没忍住先开吃了。

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油汪汪的一碟炒鸡蛋,略带甜口的一壶黄酒。

高人坐在桌边,埋头痛吃,不亦乐乎。

“你说的高人……是他?”林羽小声狐疑道。

那是一个身着玄色道袍的道士,身负一把普普通通的桃木剑,身材高大,面容却清瘦。他没有蓄须,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正一手馒头、一手筷子,腮帮子和牙齿一个赛一个忙碌,满脸都写着饱餐一顿的满足感。

高人还是很懂礼数的,知道蹭别人饭时自己先动筷不好,便只专注于桌上最普通的那道炒鸡蛋。转眼之间,三个馒头、一碟鸡蛋已经被他风卷残云,连盘底的那点油水都被仔仔细细蘸了个干净。

“你……”辛易雪也十分惊讶。

高人这才意识到他们的存在,一脸尴尬地站起来:“不好意思,我太饿了!”

“我的意思是,其它菜你也可以吃。”辛易雪迟疑地说。

“好啊好啊,你们也吃!”高人向他们行了一个拱手礼,随即欢快地抄起筷子,一脸期待地望着他们。

他是来蹭饭的。虽然不知道这俗世的人们都有些什么规矩,但是主人动筷他才动筷,总归是没有错。

“三个月啊,整整三个月我没吃过一顿饱饭。”他泪流满面地吃掉一块炖豆腐,“你们放心!小道我自幼苦学艺术道法,山中那些伤得再重的麻雀、山羊,我都能救活!”

林羽望向辛易雪,眼睛瞪得滴溜圆。

“不是,你信我。”辛易雪无力地说,“他真的是高人……”

小道士名叫周仰君,来自青城山,受师命下山,牵一只青牛,来到俗世中游历。本来要从北到南转个一年两载,结果刚下山就被人|天才一秒记住 言情小说 s23us.c o m骗走了盘缠,一路半饥不饱地化缘,都快混成乞丐了。

“不应该啊。”林羽仍旧觉得难以置信,“他一个出家之人,又如你所说的身怀绝技,就算一路帮人看病或者算命,都不可能落到这种饭都吃不饱的地步吧?”

“光是看病或算命当然不至于。但是青城山有一条教规,门下弟子,不论何时何地,都绝不许对别人说一句谎话。”辛易雪解释道。

周仰君给人算过三次命,一次说别人命犯桃花会被情妇砍死,一次说别人一生潦倒终身不第。还有一次直接算命变把脉,诊断出别人的命根子有问题,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娶几个老婆都没有用。

“这……”林羽目瞪口呆,“找他算命的都是些什么样的倒霉蛋?”

不论这些人是什么样的倒霉蛋,反正算完命都不会给周仰君付钱。脾气好的直接臭着一张脸离开,遇上那些脾气不好的,那还得当面给他啐一顿。

周仰君好无奈。还是青城山好,山下的人都听不得实话。如果不是今天碰到辛易雪,他几乎就要断定这青城山下没有一个聪明人了。

“我吃好了,带我去见你们的朋友。”周仰君悠然喝了一杯清口的茶,便要起身。

林羽做了个请的手势,将他带到洛春风所在的客房。

周仰君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辛易雪在路上跟他提过洛春风的伤势,他对于闭气针这种杀人的邪术,也有了一定的判断。本以为过来能够按照流程先来一套望闻问切,不料床上的人气息微弱,意识全无,对外界的声音都没有了反应。

“情况竟然危急至此。”他认真地思考了一番,“也罢,就让小道来试上一试!”

周仰君伸出双手,闭目运气。随后,他沿着洛春风的奇经八脉,缓缓下推,重重地点下每一处穴道。

“你要封住他的所有经络?”辛易雪吃了一惊,下意识就想出手阻止。

封住所有经络,包括心脉,会直接让人进入一种假死状态,一切生命体征都会暂时消失,既有的伤病也不会再恶化。

虽说是假死,却无人能够保证这些被点了穴道的人是否还能醒得过来。这是一套极其精密的流程,稍有错处,假死就会变成真死。

“放心吧。”周仰君说,“小道我的点穴功夫一流。再说了,你们这位朋友现在已经是这个样子,假死还能拖上一拖。”

辛易雪最终没有反驳。已经到了这一步,管他什么青城秘法还是邪门歪道,死马当成活马医,也无论如何得要试一试。

经过周仰君的一番操作,洛春风的气息和脉搏都变得无法探测,与死人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身体还没有变冷。

周仰君却对此颇为乐观:“广陵洛家什么疑难杂症都能解决。你们放心,到时候我亲自给他解穴,保证能救活。”

但他随后又皱起了眉:“不对!”

周仰君像是突然察觉了什么,拿过烛台,坐在榻侧,仔细端详起洛春风的手相和面相。

林羽和辛易雪顿时紧张起来:“怎么了?”

是刚才点穴的时候有了失误,还是洛春风此时的状况已经太差,承受不起这一场“假死”的风险了?

周仰君却摇了摇头:“都不是。”

修行者不忘一饭之恩。周仰君作为一名根正苗红的青城山道士,自然不会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贸然出救人。

“可他还是会死。”

周仰君认真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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