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们别激动,我不是说他这次会死。”

“什么这次下次?人总有一天都会死的,哪有人说话像你这么大喘气!”

林羽十分激动地在房间里踱步,对眼前这位小周道长刚升起来的那点敬仰之情已经荡然无存。没见过他这样讲话的,先来一句“他会死”,再解释一句“他不一定是这次会死”。这深一脚浅一脚的说话方式谁能受得了!看不出他们已经非常紧张了吗?

周仰君倒是也没有什么高人的脾气,被林羽吼了也只是有些无辜地挠着头:“修行者不能说谎。他是九死命格,早晚有一天会不得好死。”

刚准备开口打个圆场的辛易雪:……

小周道长,你之前为什么会混得饭都吃不上,真的不打算自己反思一下吗?

生气归生气,吐槽归吐槽,到底是周仰君控制住了洛春风的伤情,该表示的感谢还是应该向他表示。更何况这道士答应与他们一路同行,随时能照应着,即使这航道一时半会儿通不了,他们也不至于像之前那样手足无措、坐以待毙。

林羽尽量使自己冷静下来:“九死命格是什么意思?”

周仰君叹了口气:“天命。”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小周道长详细地给林羽和辛易雪解释了如何从手相看取天道,又如何从天道窥取机缘,洋洋洒洒,滔滔不绝,直将这二人绕得一头雾水,仿佛被拽着在天地星辰人间地府走了一遍,却又实际上什么都没记住。

“总之……”周仰君最后总结,“九死命格,其运大凶,若此生无为无所成,还有希望终老一世。若意欲奋发,有志图强,则必入天罚,九死不足。”

林羽眨了眨眼:“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他命中注定倒大霉,但凡他想要做点什么,都容易发生足以造成生命危险的意外?”

小周道长点点头:“然也。”

“你早这么说不就完了……”林羽扶额。

按照周仰君的说法,这世间有一种人,命格处处是死劫。除非这辈子庸庸碌碌不被老天爷察觉,否则必定英年早逝、死于非命。

“我不相信这种诅咒。”林羽蹙眉道。

林羽素来不相信命格这种东西。如果他认命,就不可能从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成长为今日的林掌柜

周仰君却说:“你的命格与这位洛公子正好相反。你是九生福体,不论曾经的起点有多么低微,也不论遇到过什么危险,你总是可以大事化小,逢凶化吉。只要上进,终将大富大贵。”

林羽愣了一下:“是这样吗?”

好像确实有点道理。曾经有多少个天寒地冻的夜晚,他在破庙里瑟瑟发抖,每每觉得自己熬不过去时,都会遇到好心人路过歇脚,给他一些钱叫他去跑腿买吃的,或者扔给他一件下人穿旧的棉衣。

他这辈子经历过的恶意和厄运太多,但正是这些看上去数不胜数的厄运,才显得那些救命的节点如此珍贵。那些没有杀死他的,反倒使他越来越强大,越来越从容。

洛春风的人生看似顺风顺水。但自从跟他们合伙开办四海剑室以来,不到半年的时间,他就两度身受重伤,这次更是直接遭到了莫名其妙的暗杀,至今还生死未卜。

“你当时为什么会突然转身去砍他?”林羽转而望向辛易雪。

辛易雪完全没跟上他的思路:“什么?”

林羽说的是评剑大会之前那场意外。最先发生冲突的是他和辛易雪,最终倒了血霉的却是洛春风。

辛易雪很是尴尬:“怎么还记仇呢。都说了那是场意外,我只是想吓唬吓唬他。至于我当时为什么转身……是洛春风那会儿要帮你出头呀。”

对啊,是一场意外。

本来不关洛春风的事儿。他一出头,就变成他的事儿了。

这次的暗杀也是如此。如果凶手真的是温甫甯,那么他应该去找直接仇人辛易雪或者间接仇人林羽,总之无论如何,首当其冲的都不应该是洛春风。

“这玩意儿不会是真的吧?”林羽将信将疑地望向那墨汁淋漓的“九死命格”四字,又抬头看了一眼旁边年纪轻轻却老神在在的道士周仰君。

算了,问他也没用。

等洛春风熬过这一关,一定要找他好好聊聊,不论他自己信还是不信,日后都务必要当心一些。

周仰君来到客栈的第四天,雨停了。

又一日后,衙门的河务司开始到各个客栈里招人:“河工河工,疏通河道,修桥补路,一人一天三十文,年轻力壮者优先!”

林羽上去报了名,换上一身苦劳力穿的粗布短衣。他并不缺这一天三十文的工钱,只是每天待在客栈无所事事心急如焚,不如主动出去找点事做,还能每天盯着修桥的进度。

“你能干得了这些活?”辛易雪看着他挽起的裤腿,深表怀疑。

河工的活计是很苦的,每天从早到晚泡在水里不说,春寒料峭,能给人冻到骨子里。

林羽笑笑不说话,这算什么苦。

成为河工的第三天,林羽和其他一干劳力被派到上游一个河道狭窄的口子,准备开闸泄洪。因为当日的工作比较危险,选中前往的都是些年纪轻、体力好的河工,由一位官差在前面引路,慢慢往上游的方向走着。

“老弟,你不像是做这一行的。”

一个三十出头的汉子拍着林羽的肩,黝黑的脸上一双圆圆的眼睛,正朝他好奇地上下打量。

“哦,老哥觉得我是做什么的?”林羽说。

“你像那有钱商贾人家的少爷,不像我们这种苦力。”汉子说。

“说对了一半,我是商贾人家,但我不是少爷。”林羽笑道。

“那不可能。”汉子摇头,“你这么年轻,不是少爷,难道还是老板?你哪来的本钱?”

林羽沉默片刻:“我运气好,遇到了贵人。”

如若不是洛春风倾其所有,他就算有再好的想法,也不可能办得成四海剑室。

“什么贵人?”那汉子还在继续刨根问底,见他一时间不再搭话,便一脸神秘地冲他笑了笑,“我知道了,你在吹牛。”

“也罢,你就当我是少爷吧。”林羽说。

“我逗笑的,哪家的少爷会跑来当河工。”那汉子一路絮絮叨叨,“我年轻的时候也做点小买卖,但是本钱太少,在一次拉货的途中遇到意外就赔完了。不是我吹牛,我脑子挺灵光的,如果我当时手头稍微宽裕一点,能补上货物流转的那点缺,如今也不至于沦落到天天泡在水里卖力气……”

鲤鱼跳龙门的故事在老百姓中广为流传。但在现实中,往往是富人永远富,穷人永远穷,世家过去一百年还是世家,寒门要几代人的努力才有可能翻身。

这还是在治世。

林羽的心情变得有些沉重,一半是因为身旁那位汉子的亲身经历,另一半则是因为那汉子的话让他回想起周仰君关于“九生福体”的描述。

如果不是出来这一趟,他是肯定不会听到这些话的。

林羽是个上进的人,他也一度将上进作为自己改变命运的根本。然而实际上,与他同样上进、勤奋的人并不在少数,最终得以施展抱负的却寥寥无几。

永远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永远不要忘记自己来自何方。林羽在心里对自己说。

可是这也不对。如果那所谓的“九生福体”有道理,那洛春风的“九死命格”,难不成也是真的?

“喂,说你呢,走什么神!”一声暴喝突然从天而降。

林羽猛地回过神,才意识到一行河工已经走到了要开闸泄洪的地方,都分配了任务各自散开,只有他一个人还留在原地发呆。

“嘿,过来过来!他跟我一道的!”刚才与他搭话的汉子在不远处招呼他。

林羽快步走去,和那汉子一同抬起一袋泥沙。

这趟泄完洪,航运就可以恢复了。

辛易雪已经想办法弄到了第一趟摆渡的四张船票。航运恢复的第一时间,他们就可以继续向东,奔赴广陵。

“老哥,这几日多谢关照。”林羽将自己一天的工钱塞给那黝黑面庞的中年汉子,“明天我要走了。”

那汉子不明所以,稀里糊涂地收下了钱。直到次日清晨,在一众登船的客人中,他看到了那个面容熟悉、衣着举止却十分陌生的年轻人,才大为吃惊地向身旁的兄弟喊道:“他没有骗我?他是有钱人啊!这年头也是奇怪了,有钱人怎么会跑来当河工?”

“他身边都是什么人……”他旁边的兄弟眯着眼道,“一个女人,一个道士,还有个被人背上去的小白脸?”

林羽也看到了他们,站在船尾朝岸边挥一挥手,抱了抱拳。随后,客船升帆,水波涌动,乘风而行。

林羽走到船头,望着已经遥望多日、象征着希望的对岸。桥还没有修好,他们的马车留在了身后,过河后的一段路,怕是也只能背着人靠两条腿走。

但他的心情已经比之前轻松不少,没有了天灾阻隔,区区一辆马车,总有办法能够弄到。

辛易雪也从船舱走了出来:“还有四五日的脚程。我问过小周道长,他有把握把人活着带到洛府。”

林羽点头道:“多亏你带回了这么个奇人,虽然满口云里雾里的天道命数,实际行动还是不含糊的。”

“他不是唯一的奇人。”辛易雪说。

“什么意思?”林羽感到辛易雪话里有话。

“我在想,他一个青城山年轻一辈的道士,仅凭手相和命相,就看出了一个九死命格。洛府家大业大,能人奇士整日进进出出,会不知道这个说法吗?”辛易雪说。

为何洛府对这位明明德才兼备的三少爷总是严厉打压?为何洛春风对他的父母兄长如此抵触?为何他要跨越整个唐国疆域跑到最西边的百花城求学,又一连五年连家都不肯回一趟?

林羽陷入沉思。

辛易雪继续轻声说道:“如果洛春风真是所谓的九死命格,我们这趟将他带回了洛府,他日后还出得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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